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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驹一愣,迟疑了片刻:“当然想,谁愿意寄人篱下,食嗟来之食。”
“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臣恳请主公切莫错失良机。”
许驹打量着桓玄,厚厚的嘴唇蠕动了片刻:“将军,为什么这么说?”
“主公,臣这次远涉淮南,行三河,细作深入洛阳,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消息便是朝廷要对北疆用兵,必定无暇估计东南。我们若是现在起兵复仇,朝廷必定会重兵镇压。咱现在手里有兵,可诈降之。”三河是指河东、河内、河南三郡。
“你说什么,让我向仇人低头?”许驹顿时怒了,拍案而起,脸涨得通红。
“主公,此乃权宜之计。一时低头,是为了休养生息,不再寄人篱下。就算不能恢复许氏国朝,但凭兵权,能得到一个侯爵,也比身为亡虏好吧?有了爵位和食邑,主公才有根基。”
许驹目光一闪,转怒为喜:“这样我就能占据会稽?”
桓玄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许驹立刻高兴起来,起身在帐中转起了圈,盘算着得到会稽之后的情景。过了片刻,他又转过身:“朝廷会这么大方吗?”
“现在都立秋了,再过几个月诸侯王朝请在即,若能趁此机会,咱们也派使者奔赴洛阳,结交权贵,疏通关节,特别是打通王甫、曹节、张让这等阉宦,且天子亦是贪财之人,继续给当今天子献金,表示向化之心,求封会稽。若能获允,则名正言顺。若朝廷不允,我们也没什么损失。至少还可以争取到几个月的时间,从容经营已经占领的土地。此后是和是战,进退由我。”
许驹连连点头。“桓将军,你去谈。”
桓玄有些犹豫,却没有拒绝,躬身应道:“喏。”
周澈坐在帐中,周仓坐在他对面,小肃站在帐外警戒,不让任何人靠近大帐。
“元福,如今我们身陷险境,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看接下来的交锋了。”
周仓与其对视一眼道:“三叔!刚才你们在船舱里,桓君他可曾透露什么想法?”
周澈想了想:“桓君虽是汉升故人,据物以类聚之意,我还是不太猜得透。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很希望许驹活下来,报答许氏父子知遇之恩。他想要的应该是会稽之地或鄞鄮三县,让许驹有安身之所。”
“会稽之地?心也太野吧?”周仓想了想:“如果得不到会稽,只给他列侯之爵,一县之地,他会罢手吗?”
周澈心中暗叹:“虽然他们是被逼造反,但是他们不造反,我哪来的军功。哎,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这次有朝廷授予的虎符,朝廷的意思很明确--平叛。突然变成封侯安抚,似乎不太可能。”
他思索了良久,才斟字酌句的说道:“元福,要是荀公达在此,我就不必烦恼了。其实桓君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从他被派往涌江执行细作任务,身边还有许驹的眼线来看,他目前并没有得到许驹信任。”
“三叔!如果就事论事,就算是一个列侯,只要封邑合适,桓君也可能答应。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至少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可是对许驹来说,他能不能答应,就很难说了。家恨父仇,他已经在心里搁了几年,能不能放下,实在很难判断。三叔这怕是问题所在吧?”
周澈嘴角微挑,若有所思。听了周仓这句话,他想起了许驹当时的窘迫,突然多了几分信心。
在寄居山越和封侯之间,许驹会选哪一个?
“好了,我自有主张。你们小心戒备。”
“喏。”周仓和小肃同时应喏。
周澈望着松油灯,心中思付:“自朝廷授予我虎符来看,其实从来没有招抚的意思,怎么可能会封侯。之所以桓君和我有这样的想法,怕是因为北疆战事。”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八月,大汉对鲜卑发动了战争。这一仗动用了汉军六万,兵分三路。以匈奴中郎将臧旻、护乌丸校尉夏育、破羌中郎将田晏为统帅;还特请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征调并州八郡的匈奴部族配合汉军行动。
虽然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战争的起因却是由一桩丑事引发的。中郎将田晏因事获罪,为了摆脱牢狱,以重金贿赂中常侍王甫。王甫见钱眼开,但却无力挽救,搜肠刮肚数日,竟想出煽动对鲜卑作战,借机保举田晏将功赎罪的荒唐主意。
鲜卑虽与汉庭小有冲突,但其首领檀石槐倚仗武力暂时统一部族,内部矛盾重重,基本上对汉朝没有重大威胁。王甫以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旧事怂恿刘宏,引发朝议。以蔡邕为首的老成大臣纷纷上书表示反对,可宦官和一心往上爬的中下级武将势力却大唱赞歌。最终,利令智昏的刘宏还是做出了错误决定,对鲜卑宣战。
皇帝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天下可就开了锅。因为数年来大汉针对的敌人一直是羌族,所以如何从胶着的西北战场收手,并转移到东北成了难题。苦于兵力严重不足,刘宏下令自河朔诸州征兵。政令一下,冀、青、幽、并四州都开始强征男丁入伍。
周澈躺在榻上睡不着:“其实朝廷北方这一仗就不该打!檀石槐的这个鲜卑单于是靠杀人杀出来的,部族本身就对他不服。而且他也一把年纪了,将来老了或者死了,鲜卑群龙无首马上就会内乱。到时候用不着打,册封他几个首领,煽动他们内乱,用不了几年的工夫鲜卑就瓦解了。现在出塞打他们,他们本来不和,反会因为有外敌而团结起来。再者,咱们汉军不适合草原作战,征兵劳民伤财不说,动静也太大,只怕还没出兵消息就传到檀石槐那里了,他们准备好了跟咱玩命,那还怎么打?要是一仗败下来,兵、粮、财三伤,到时候连掉过手来对付羌人都难了。”
“坚守边防以待其内乱才是上策!城墙该加筑的加筑,边郡可以组织民兵巡查、保护百姓和良田,这花不了什么钱,只要皇上把修园子的钱挪出一点儿来就全有了…”
就在周澈睡不着的时候,远在顿丘的曹操也睡不着,为了这个征兵拉壮丁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顿丘的徐县丞对曹操道:“县君!如今政令已经下来,您即便不乐意,又能如何?”
“我上疏言事,看能不能挽回圣心!”曹操气哼哼道。
“县君,朝中岂能无有忠良耿介之人?那杨公、桥公、马公、蔡议郎,哪个不是忧国忧民股肱栋梁?属下恕个罪说,他们都不能挽回圣心,您区区一个县令,别提能不能说动皇上,就是表章能不能递到他手中都很难说呀。”
这倒是实话,当初他和周澈的表章不是半路上就被曹节扣押了吗?曹操叹了口气:“即便如此…这等差事,如何能办?”
“县君,冀、青、幽并多少个县?人家都在征兵,咱们也该遵令行事才对,不能在这件事上出毛病,这可是关系前程的大事,倘若抗诏行事,王法无情啊!”
曹操把手一摊:“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官了。”
他知道今天这曹孟德的倔劲又上来了,若是硬顶下去,他急了能给自己一个嘴巴,眼珠一转,改口顺着他讲:“属下知道您爱民如子,自上任以来行下不少善政。可是您若不做这个县令,顿丘的百姓还指望谁?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百姓的今后想想。您顶到最后,左不过换一任县令,到那时该征兵还是要征兵的,一个人少不了。”
这两句话才算是打到曹操心坎里,他低下头默然不语。徐县丞赶紧趁热打铁:“县君,俗话讲长痛不如短痛,这件事情越拖,朝廷就越要催促追究。到时候官兵抓、皮鞭打、绳子拉,百姓遭的罪更大,而且您的前程也耽误了,以前做的那些善政也就前功尽弃了。”
“天要下雨谁能奈何?要想马儿跑得快,先得喂好草料,不给草料一个劲拿鞭子赶,早晚它脱缰而逃…你不要再说了,去吩咐楼异、宜禄他们办吧。”曹操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下来,“不过,照章办事切不可骚扰百姓。”
翌日起,自顿丘县衙遍贴朝廷文榜,招集各乡啬夫、有秩按数抽丁,由徐县丞带领楼异、秦宜禄督办。曹操是不忍亲自办这等差事的,苦闷在衙门里等候民词。
哪知政令攽下三天,诉讼之事没有,却有大量的百姓跑到衙门来请愿,要求赦回自家亲眷不要上战场。曹操刚开始还硬着头皮开导他们,说是朝廷的政令不可违抗。到后来百姓越聚越多,曹操也只好紧闭大门,强自忍耐。半年多的善政毁于朝廷一纸诏命,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脸再面见乡亲们了。
但是肚子饿了,他要回家吃饭,可刚一开门就被请愿的老百姓团团围住。这些人除了老汉就是老妪,一把年纪晃晃悠悠的,兵士也不便推搡。还有几位啬夫、里长也来了,劝着自己村里的老人赶紧回去。
大家见县君出来了,齐刷刷都跪倒一大片,请求留下自己的儿孙。这些乡下老人也真有办法,不拉不扯,只跪得严严实实,就是不叫县君出去。曹操带着诸兵丁搀起这个跪下那个,搀起那个这边的又跪下了,安慰的话说了半车还是出不去。
最后楼异急了:“诸位乡里百姓,县君现在有要案去办!大家速速闪开,等县君拿了人犯再和大家叙谈。再不闪开,误了公事是要下大牢的!”老人们这才闪开道路,可还是坐在衙门口,就是不肯走。
曹操这会儿也顾不得他们了,带着众衙役急急渴渴往外赶。
出了顿丘南门,还未到南乡,又见一群人拉拉扯扯而来。有衙门的兵丁,也有百姓,大人哭孩子闹,吵得沸反盈天,徐县丞、秦宜禄也在其中。只见秦宜禄挥舞皮鞭驱赶百姓,兀自骂道:“这是国家的法令,你们都不要脑袋了吗?土豹子都给我滚开点!”
曹操看了心里光火,过去一把揪住秦宜禄的脖领子,甩手就是一巴掌:“好兔崽子!在这里作威作福,你说的那是人话吗?”
秦宜禄被打了个满脸花,自他跟随曹操以来,凭着一张好嘴从未被他发作过。今天见他真急了,赶紧跪倒在地:“大爷,小的错了…小的错了。”众百姓一见做主的来了,都连滚带爬围到曹操膝前,七嘴八舌地哭诉:
“我兄弟冤枉,他还没成年呀。”
“我两个儿子全被他们抓了,求太爷做主!”
“老爹爹年纪大,上不得战场了。”
“你们已经抓了我一个儿子走,再不能抓第二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