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的,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无父无母,要那权势作甚,她与人无冤无仇,也不用借着他将人踩在脚下。
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他,爱慕他,想与他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罢了。
如今看来,这条路是飞蛾扑火。
他的心太冷硬了,她得不到,她努力了这么久,结果就是没资格进书房,碰触了裴音的遗物,便被呵斥。
高兴时哄哄她,不高兴时丢在一旁不管。
再就是,从她这里,得到身体上的慰藉。
仅此而已。
老夫人给她的体己银子,她不敢动。
慕月笙给了她私库钥匙,她也不敢开。
为什么?因为她在这里找不到家的感觉,她还没有落地生根。
她没有底气。
次日晨起,崔沁让云碧收拾些行装,交待方嬷嬷打点些仪礼,她便带着小丫头来到了容山堂。
不想今日二夫人苏氏和大夫人沈氏都早早到了东次间,正在伺候老夫人用膳。
崔沁上前施了一礼,立在老夫人跟前,笑着道,
“母亲,儿媳想跟讨个示下。”
崔沁这么多年,寄人篱下,遮掩情绪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
老夫人放下粥碗问她道,“什么事?”
崔沁软声说着,“昨日崔家托人来报,说是我大伯母闪了腰,我大伯父近来出了事,她心里念叨着我,想我回去瞧一瞧,儿媳想回崔家探望她,待她好了再回来。”
这是要去崔家住的意思。
崔家大伯被下狱,老夫人也是知晓的,她当时就喊了慕月笙来,细细问了,得知慕月笙有打算,必定保崔棣安全,老夫人就放心了。
慕月笙想要保一个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老夫人就没放在心上,“行,那就快些去,过两日我让月笙接你回来,对了,告诉你大伯母,切勿担心,月笙定保崔家无虞。”
崔沁感激着,跪着给她磕了一个头。
老夫人吩咐甄姑姑打点行装,被崔沁拒绝了。
“儿媳只不过是回去瞧一瞧,仪礼都准备好了,母亲不用担心。”
崔沁神情无常,便是气色也很不错,老夫人实在是联想不到旁的,放心让崔沁离开。
两刻钟之后,慕家马车抵达崔府。
崔家婆子在侧门迎到了崔沁,喜得跟什么似的,
“我的姑奶奶,您总算回来了。”
一个个簇拥着崔沁进门,吩咐人赶忙去给崔夫人和大少夫人柳氏报讯。
云碧张罗着下人将两箱子礼抬入府内,门房请慕家车夫随行婆子喝了茶,又给了银裸子,客客气气招待了,慕家仆从回去复命。
崔沁跨入正院,瞧见柳氏和老嬷嬷搀扶着崔夫人朝她迎了来。
崔夫人几乎是半跑带扑的,眼中泪痕未干,“我的儿,你可回来了,你快救救你大伯吧!”
崔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扑到了崔沁怀里,崔沁急忙把她接住,细细瞧她的脸色,见崔夫人眼眶凹陷,形容消瘦不堪,心中顿时大痛,
“大伯母,您这是怎么回事,我夫君不是遣了人来,叫您不要忧心吗,您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崔夫人闻言心中暗恨,心想她怎么有脸回来,面上却是哭嚎着嗓子道,
“沁儿啊,你大伯父对你如何,你心里有数,当初你爹过了世,你娘抛弃了你,是你大伯父将你接了来,虽说不算大富大贵,到底不比寻常人家小姐差,你就看在他养你一场的份上,去求求慕国公,让他救你大伯父出来吧。”
崔夫人那句“你娘抛弃了你”,如针一样扎在崔沁心口,崔沁眼眶泛红,却又强自忍住,
“大伯母,你先别急,我们先进屋说话。”
崔夫人扯住她的胳膊,“还进什么屋啊,孩子,你别浪费功夫在这里,快些回去,求求你那夫君,只要他开口,你大伯父肯定没事的.....”
崔夫人急得把她往外推,崔沁差点跌倒,还是云碧和柳氏给扶住。
崔夫人将崔沁推到院外,就坐在廊下台阶上哭天抢地,那泼妇之态,实在难以入目。
柳氏无奈之下,扶着崔沁出了正院,沿着长廊往侧门走,
“沁儿,你别跟你大伯母计较,父亲出了事,她就乱了分寸,我跟她说了无数次,查案需要时间,慕国公定还父亲一个清白,她是个急脾气,今个儿劝好了,明日又急。”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细碎的光芒,跌入崔沁的眼眸里,她眼底漆黑如墨,不曾有任何反光。
柳氏瞥着云碧手里的包袱,知崔沁是打算住的,一时尴尬不已,和声细语陪着礼,
“要不你先回去,等回头父亲出来了,我再让婆婆来慕府看望你....”
话说到一半,柳氏想起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柳氏是世家出身,虽是偏房却也晓得世家规矩,慕家那样的门楣,极重体面,崔沁刚回来饭都未吃便回了府,定知娘家招待不周,哪怕崔家现在出了大事,也不至于将姑奶奶拒之门外,传出去也得说崔家门风不严。
且不说崔沁心里如何想,那慕家也必定看轻崔家,公公前程堪忧。
柳氏想起这遭,心中顿时焦灼,连忙改口,
“不行,你不能走,我去劝劝母亲,你先去我院子里歇息。”
云碧在一旁脆生生接话道,
“大少夫人,也不必去您的院子,咱们姑娘的院子不还空着吗?”
柳氏闻言脸色便更尴尬了。
一旁管外事的嬷嬷接了话茬,
“二姑奶奶,您是不知道,您出阁后,夫人便把娘家那位表小姐接了来,现在就住在您的院子里。”
云碧一听脸色大变,“那可是我们家姑娘的院子....”
崔沁冷淡的眼神制止她的话,扭头冲着柳氏和颜悦色道,
“大嫂不必费心,我心里有数,大伯母这般,我也没法待下去,慕家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大嫂先去伺候大伯母,我这就离开。”
柳氏满脸愧色送她出了门,又吩咐车夫送崔沁回慕家。
崔沁却在半路下了崔家马车,又吩咐云碧雇了一辆新的马车,主仆俩抱着包袱坐了上去,待车帘一放下,崔沁脸上的神情淡了下来。
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淡。
仿佛是无根的浮萍,触不着地。
云碧则委屈着,红着眼骂道,“姑娘,当初咱们老爷去世,留了一个宅子在九如巷,大老爷将您接入他们府邸后,大夫人便把您的宅子给卖了,拿去给大少爷提亲当聘礼,无论如何,崔家都该给您留个院子,怎的还将您推出门呢!”
崔沁不理她的话茬,她静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茶水早已冷却,她执着茶杯,指腹摩挲着杯侧那一抹鲜亮的红,脑海里浮现起父亲临死前吐得那口血,也是这般鲜红嫩艳,刺目得很。
崔沁闭了闭眼,一行清泪滑下,无声无息。
云碧瞧着她这副神情,总算是回过味来,抓着她的胳膊,哭着问道,
“姑娘,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回崔家来,崔家明明没派人来递话,您为什么谎称崔家来了人,您跟姑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沁被云碧摇晃着,泪珠在眼眶打了一个转儿,模糊了她的视线。
“云碧啊,我今天不想回慕家,我今日去跟老太太告别,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我倘若现在回去,面子抹不开,母亲也必定知道崔家不礼遇,对崔家心生埋怨,大伯母虽有不当之处,可大伯父对我是极好的,我不能牵连大伯父,不能坏了亲家脸面。”
“我们今晚住客栈吧,我就想透一口气....”
崔沁极力地忍着泪意,将头埋在青瓷杯口,那冷却的茶水冒着寒气,逼退了她眼底的热泪。
真的,她现在不想见到他,就想透一口气,再细细思量,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