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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水关来的人在山下暂时扎了营,那些从密道里逃下山的苗人被兵将护卫着撤到了外头。山谷被迅速修整了一番,剩下一部分受了伤不便行走的和尚有事情未曾处理的巫祝还留在山谷里。
顾及到事后生变,山谷外围也加上了一层层的守备。
晴岚有时候出门都能远远瞧见身着甲胄的兵将。
既然有所属军士在此,墨客在这边能办的事也差不多该了结了,只不过一来苏念雪此时还未醒,再加上伤势不轻,她们这时候委实不易频繁走动,二来便是荆楚那边还没有消息穿回来。
按理来讲,司云是白瑜回荆楚叫回来的人,若是要她们事后回荆楚,应当不会现在还没同她讲,只能说大抵还有旁的安排。
除此之外便还有一事……燕北的人自然是交由朝廷的人处理,墨客这些江湖人自是不便插手,但祈越现下却还被关在祭坛深处。
依着嘉水关来人的说法,祈越不是北燕那边派来的人,严格来讲他不过是一介白衣,既然是江湖事,就让他们这些江湖人来做最合适。
借着司云帮苏念雪看诊的空档,晴岚顺路去了一趟祭坛那边。
为了方便走动,上头的机关被解开来,原本黑黢黢的一条道现下瞧着要比那时候她们初入其中时要亮堂许多。
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手上的短刀,见到她过来才从一旁的石柱上跳下来。
“阿姐。”
晴岚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没跟着司云姐?”
“没,本来说是要我帮她采药的。”他挠了挠头,眨了眨眼睛道,“后面说你要过来审人,她就让我跟着一道过来了。”
她点了点头,没问其他。
石壁上的长明灯被人走过带起的风拂得微微晃动了一下。
昏暗的烛火给低头沉默的人打上了一层阴影,镣铐紧锁住手脚,给本就阴暗的密室更添了几分寒凉。
“铐子是嘉水关的人带来的,他一直这个样子,半句话都不肯说。”白瑜侧过头低声道,“之前寨子里的巫祝也有来过的,可是都没问出什么。不过……少巫那边似乎要我把这个给你。”
晴岚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张破旧的卷轴,扫了两眼后轻轻点了下头,道:“知道了。”
脚步声在满室寂静中略显突兀。
祈越听到动静抬起头,嘴角僵硬地挽起一个弧度,道:“是你。”
晴岚抱臂看他,眼眉清冽。
“他们,终于也要将我交给你们了吗?”他像是有些魔怔地晃动着脑袋,掩面低笑道,“这样……也不错。”
“你觉得我是来杀你的?”晴岚神色微动,开口道。
“不然呢?”他仰起头,眸中似有讥讽之意,“以人饲蛊,勾连外族,反杀亲族……这桩桩件件加起来,你们这些墨翎的后人,把我碎尸万段都不为过了吧?”
面前的女子闻言嗤笑了声,道:“懦夫。”
“……你说什么?”他容色一滞,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似乎被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轻而易举地击碎。
“我说你是个懦夫。”晴岚眉头微拧,“求死何其容易,若你如今只不过一心求死,那真是白瞎了大巫祝大人舍命救你。”
“你住口!”他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被沉重的镣铐给紧紧锁在原地,“别跟我提她……”
她蹲子,略略眯了眸子,道:“你在怕?你不妨自己想想,若是你在她心底当真十恶不赦,她又何必救你?因为愧疚?你还真是错得离谱。”
祈越瞪着眼睛用力扯了扯锁链。
晴岚把手里的卷轴放到了他面前。
古旧的卷轴散发着一股霉味,想来主人将它放在角落里已经很久了,只是不晓得什么原因,上头道字样仍旧不曾模糊开。
祈越呆呆地看着上面撰写的文字,呼吸沉重。忽然间,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这个人蜷缩着窝到了角落里。
颤抖的呜咽声自喉中溢出,那一日的一幕幕如同梦魇般又开始一遍遍在脑中浮现,他好似又看见了老人悲悯的目光。
白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他俯低身子去看那张卷轴,目光扫过后亦是一怔。
正中央写着的是巫祝考量的一应标准,而左侧的名姓,恰是祈越。
这是大巫祝亲笔所写的书文,是那一纸未曾给出的答案与认可。
它处细密的墨痕记下了老人无声的叹息与思念。
“祈归是你亲妹妹,你的每一位族人,都会称她一声巫祝大人。如果当年你不曾叛出,他们也同样会这般尊敬你。”晴岚看着他,眸色晦暗,“石汶死前告诉了祈归一句话,人心本无垢。如果寨中人当真对你这一支血脉心怀怨恨,那么当初为什么要教你们蛊术呢?”
祈越微微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因为想要旁人认可自己,抑或说想要族人不必囿于一处的人……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你之前,我见过的另一个人,因为自己的私愿,让亲族尽数葬身风雪。”晴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无法问他什么,但我现下大概是可以问你一句的。祈越,你可曾悔过?”
他望着对方的眼睛,忽而浑身一抖,捂着脸低下了头。
后悔吗?当然是悔了,刚开始,他也曾问过自己这般做是对是错,可心底的骄傲与执拗盖过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动摇,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没有做错,错的不是他。
可到了最后,当亲人温热的血溅上面颊,那些这些年来铸就的心防似乎顷刻间就崩塌了。
想回头时,自尊不允,待到深陷泥沼,方知悔之晚矣。
“……中原的鹰。”他沙哑着嗓子,像是终于妥协般抬起头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所有。”晴岚眸子微沉,“自你跟着周秦离开之后的,所有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在一声叹息后缓缓开口。
“他是在七年前找到我的。那年我得知阿爹死因后与寨中人大吵了一架,带上所有东西离开了寨子,就是那个时候……他找上了我。”他背靠在石壁上,哑声道,“我认得他,荆楚的线人。他同我讲,他晓得所有的真相,若我想洗刷因出身带来的污点,便与他走,他自会帮我证明我是对的。当时气盛,再加上他身份特殊,自然是不会想太多。于是,我被他带到了北燕王庭。”
七年前?离北境事变只过去了一年,离河洛道……也同样只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