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鋆嗯了一声没再坚持。
两人出门先买了一个点心匣子,又买了点水果,安音璇叫了一辆网约车,过节前夕车很少,两人等了挺久才有人接单。坐上车安鋆摸过哥哥的手,给他捂热。
驱车一路向西,永乐疗养院是一个走高速还要交十块钱才能到的地方。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门口,他怕回程叫不到车,便对司机说:“师傅,我们还要回市里,您空驶回去还不如在这等等我们,半小时就能完事儿。”
司机大哥做了这个大单,很好说话:“得嘞,您给我留个电话号码,不急啊,一小时之内都没问题。”
这座疗养院坐落在近郊一个野生公园里面,二人通过“永乐公园”的金字牌匾,门口有个圆形喷泉,冬天一到怕结冰就把水池都放干净了。走过长长的散步道,两旁已是枯枝落叶,这里很清静,只有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大爷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地。
每次安音璇走过这条路都有种沉重的窒息感,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有抵触情绪,每一个细胞都在提出反抗。
期间安鋆一直握着哥哥的手,牵着他,好像小时候哥哥牵着自己、保护自己不被体型大的孩子欺负一样。
一道铁栅栏门立在路的尽头,安鋆出示家属证给保安看,进到里面能看见三栋矮楼以C字型排列,中间一个广场,有一些运动锻炼的设施。
进入里楼,来到护士站前,一个资历很老的护士戴上眼镜盯着他俩看了半天,认出了安鋆,说道:“小安又来啦,真巧,护工带着刚遛弯儿回来,这会儿应该在房间里,赶紧去吧。”
安鋆寒暄两句道了谢。
这个疗养院人很少,除了C字楼后面很远有一栋是临终关怀以外,其他收治的基本都是腿脚不便或者意识不清醒的病患。等级也分为生活能自理与不能自理,有意识的与没意识的。
他们要去的3层收治的就是没有自主意识的患者,所以更加安静,因为有人已经在床上躺了很多年都没醒过了。
在狭长的走廊里,安音璇忽然问道:“你跟门口的护士很熟?”
“不熟。”安鋆斩钉截铁道。
他哥的意思就是想问他是不是背着自己经常来,安鋆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否则安音璇真的会生气。
走到了3012的房间门口,隐约能听见里面电视节目的声音。安鋆推开了门,轮椅上坐着一个面容非常姣好的中年女人。
“妈。”
安鋆说道:“我和哥来看您了。”
“你们来看她啦!咏霓今天状态特别好。”护工拿着一条热毛巾从洗手间出来,笑着说:“今天我带她去遛弯儿,看见路边的野猫跑过去,她跟我说猫!猫!特别高兴。”
姜咏霓的眼睛一直都没从电视上离开,虽然五官美貌,但仔细看不难发现,那眼神是呆滞的。
护工上前给姜咏霓擦手,又笑着道:“说不定过两天就能认人了。”
安音璇默默地坐在护理床旁边的小沙发上,看着手机。
安鋆把点心和水果递给护工,说道:“阿姨,我妈一人也吃不了,你们一起吃,别客气。”
护工挺高兴,拿着盆去洗水果了。
安鋆蹲在轮椅前,把姜咏霓腿上的毯子向上拉了拉,说道:“妈,马上过节了,哥这次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枣泥酥饼,你多吃点。”
“现在天气冷,你出门多加件外套。”安鋆自说自话,也没想得到什么反馈:“我再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过了夏天就是大学生了。”
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话,这是安音璇所不了解的安鋆,弟弟一直都是惜字如金的,现在却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家长里短。
“我去护士站续费。”安音璇起身出去,他实在不想面对母亲太久,既憎恨又悲伤。
等他把门关上,只有安鋆和姜咏霓两个人,安鋆看着母亲的眼睛倾诉道:“妈,你说我不去国外大学,在国内参加高考,哥会不会很生气?”
“一定会的吧。”安鋆心里早有答案,“但我不能离开他,不光是钱的事,是我太不放心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现在只有他了,这风险我承担不起。”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考青文大学的金融系,那里有一个我很敬重的导师。”安鋆听见走廊有脚步声,不知道是他哥还是护工,又快速补充道:“哥上个月参加了一个唱歌选秀节目,海选已经过了,咱们一起祈祷保佑他,拿到满意的名次。哥真的很喜欢唱歌……”
门被推开,护工端了两盘葡萄进来,说道:“来,我喂你妈,这盘你自己拿着吃,都洗干净了。”
等安音璇进来的时候,姜咏霓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面色苍白,像一尊雕塑,虽美丽却毫无生气。
“哥,咱们走吧。”安鋆起身道。
安音璇把一瓶被他系成“小领带”的矿泉水放在床头柜上,从兜里拿了一千块钱给护工,护工推拒两次也就收下了。虽然这里的疗养费是包含护工费用的,但多给点钱,人家也能细致些。
“妈,那我回头再来看你。”安鋆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安音璇穿好外套与安鋆并肩走出疗养院,自始至终没有跟母亲说一句话。
在回程路上,安鋆很识趣地没再提姜咏霓,半晌,安音璇却先开了口:“春节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好不好?”
安鋆想都没想,答应道:“好。”随后又乖巧道:“我听同学说东边有个挺好的度假村,户外私汤,我看看现在还能不能订上。”说罢拿出手机。
“已经订好了。”他用手盖住安鋆的屏幕,“梁绪邀请咱们去的。”
安鋆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就蹙起了眉,警惕地问道:“几号?”
“除夕待到初三,三个晚上。”安音璇问道:“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安鋆心想他哥实在太狡猾了,怪不得答应一起来看母亲,这会让自己心里有种愧疚感,再提泡温泉的事,“不去”这种话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更何况他也不能放任他哥跟梁绪那厮去度假开房,绝对不行。
安鋆硬着头皮回答道:“没有,一起去。”
安音璇其实早在梁绪打电话提议的时候,就已经应下了与安鋆一起赴约。一方面是不好三番四次拒绝人家的好意,这段时间梁绪跟以前不太一样,不总是拉着他去开房了,经常会趁安鋆去图的空档偷偷摸摸来他家,要么是人肉送外卖,要么带了食材过来做,吃完还替他洗完收拾,绝不留下一丁点来过的痕迹,他觉得挺好笑的。
另一方面是他也想带弟弟出去放松一下,因为明年就面临一年二十几万供安鋆留学的费用,他实在没有余力匀出更多的钱来旅游或者娱乐了,还不如这次承了梁绪的情。
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安鋆答应,可现在却用了最不想碰的一种,那就是让弟弟愧疚。
其实他对母亲已经没有什么极端的情绪了,四年过去,姜咏霓也是如今这副样子,他再恨都没处恨了。当年最艰难的时刻他都能跟安鋆撑过来,现在日子过得平稳有序更是没必要总纠结以前的事情,一切都成为了历史,无法改变,却可以淡薄。
安音璇承认今天是有点生气,不是气安鋆带他来看母亲,而是气弟弟之前偷偷来那么多次瞒着他。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安鋆马上就成年了,再也不是躲在自己身后那个个高却胆怯的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不愿分享的秘密。再过几个月他们会分离,可能更加不会像以前那样亲密。
他心理上是失落的,但不能表现出来,这样安鋆就不舍得走了,不能这么自私。安鋆以后会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会遇见出色的女性,组成家庭,会有孩子,会幸福。他只需要在远远的地方守护他就好,放他飞翔。
春节一天天临近,燕城也即将进入人最少最萧条的时刻。于哥要去海岛度假,酒吧也暂停营业了,要到元宵节过后才开张,所以这段时间安音璇也被迫休假了。
他的休日很简单,睡到自然醒,然后带着安鋆去网红店排队买杯奶茶喝,一天只吃两顿饭,外面解决一顿,安鋆下厨一顿。因为之前挣了两票大的,他今年的目标达成了,心情相对放松,也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吃吃喝喝,优哉游哉。
梁绪每天都给他发短信打电话,晚上在楼下等他,两人遛遛屯里路,或者看看马路上的花灯,俨然一副谈恋爱的架势。他觉得这样也不错,没有酒精,没有,就单纯地谈天说地。梁绪是个很有趣的人,会说些工作上的事情,把难题都用相声体讲出来,逗得他忍不住发笑。
这大概是近几年安音璇精神最放松的日子。
就这样平静了几天,除夕终于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