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祖清终于止住咳嗽,老人在大悲后又大怒,面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紫,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杨多乐吼道:
“还不快过来认错道歉!”
老人是真动了怒,他发现杨多乐似乎早就知道陶溪的真实出生,他曾想不通杨多乐为何要陷害一个并无太大关系的同学,现在一切明了,更让他怒不可遏。
面对从小疼爱自己的外公,杨多乐没再反唇相讥,他紧紧咬着嘴唇,黑沉沉的双眼盯着地板,但依旧不为所动。
叶玉荣终是不忍心,哀声劝道:“乐乐,做错事就要认错悔过,你犯下这样的大错,该向陶溪好好道歉。”
陶溪站在病房里,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将手插在口袋里摸了下手机,后悔没早点走了。
杨争鸣沉着脸不再说话,叶玉荣还在劝,过了大概三分钟,杨多乐终于抬头看向陶溪,他迈出脚步,缓缓走向陶溪,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
陶溪目光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人,曾经他几乎不敢去看这个人,仿佛多注视一秒都会掩藏不住自己眼中的不甘嫉恨,此刻他看到这双像极郭萍的眼睛里,像过去的他一样,压满了浓烈的愤恨不甘。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杨多乐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动着,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陶溪皱了下眉,一言不发地看着杨多乐,目光冷然。
“杨多乐!”方祖清几乎是痛心疾首,他没想到杨多乐还在执迷不悟,叶玉荣也急得直叹气。
这毕竟是他们从小养大的孩子,再失望再愤怒,十七年的感情不可能一夜烟消云散,他们不愿再伤害陶溪,也不愿杨多乐在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与陶溪走向不可调和的矛盾。
毕竟他们再没有立场去维护杨多乐了。
杨多乐却对两位老人焦急的提醒充耳不闻,他似在回忆着什么,盯着陶溪,语气笃定地说道:
“你早就知道了,从来到文华一中,见到我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丝笑,继续道,“你故意讨好林钦禾,故意接近杨争鸣,故意当着我的面,对罗妈妈提起你要参加美术比赛,是乔鹤年的学生,因为你知道这些最能刺激我。你故意在寝室当着徐子淇的面画比赛的投稿,因为那天晚上你听到了我对关凡韵说的话,是不是?!”
杨多乐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他胸口开始重重起伏,目光如有实质地刺在陶溪身上,似要剜下皮肉。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杨争鸣额头青筋直跳,忍不住上前抓住杨多乐的胳膊往后扯了下,但再次被杨多乐用力挣开。
杨多乐始终盯着陶溪,眼睛里涌上血色,癔症似的继续道:“来了这么久,这么多次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始终不说出来,因为你不甘心!你害怕他们即使认回你,也不会赶我走,所以你设计报复我,是不是?!”
方祖清听了这一派胡言气得又猛烈咳嗽起来,叶玉荣又气又急,从来没对杨多乐说过一句重话的她,此时也忍不住万分失望地责骂道:
“乐乐!你从小我们不是这样教导你的,你为什么自己做了错事还要怪罪别人?没有人逼着你犯错!”
但杨多乐根本听不进去,他认定是陶溪故意报复他,寸步不让地逼视着陶溪,似乎非要他承认不可。
可陶溪从头到尾都神色平静,他没理会杨多乐的连番质问,只说道:
“杨多乐,你应该去看看你的亲生母亲。”
杨多乐瞳孔猛地缩了下,似是听到了什么令他极其厌恶恐惧的事,他咬牙道:“是陶坚让你来劝我的?你告诉她,她死了我都不会去看!”
陶溪看着杨多乐如避蛇蝎的神色,想到那个还在病床上等着见一眼亲生儿子的女人,心中竟生出一丝荒谬的悲哀,他说:
“我只是替你母亲感到不值,她为你偷走我的名字,让你占用我十七年的人生,可你却只能活成这副可笑的样子。”
“我可笑?”杨多乐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声叫道,“你以为我想要这个名字,想要这样的人生?!”
他的目光在另外三个大人脸上扫过,蓦地笑了一声,说:“永远在被找一个死人的影子,这样的人生我早就受够了!”
三个大人闻言都变了脸色。
“杨多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杨争鸣狠狠皱眉,冷声打断。
“难道不是吗?”杨多乐霎地看向杨争鸣,目光尖锐,“你们不是早就失望我不像她吗?”
他像是压抑许久终于找到爆发的机会,自顾自地惨笑道:
“是,我长得不像,不会画画,乔鹤年死都不肯收我当学生,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也努力学了很久很久,可我就是学不会,你们嘴上对我说没关系不要紧,可你们脸上对我的失望根本藏不住!”
杨多乐胸口剧烈起伏,双眼通红,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
“乐乐,我们没有……”叶玉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宠着养大的孩子,她从不知道他竟对他们有这样多的怨怼。
可杨多乐显然没有宣泄完自己的委屈,他哭得面容都有些扭曲:“那些亲戚背后笑话我不是亲生的,是你们抱错的,你们都对我说这是玩笑话不要放在心上,可你们有谁知道我害怕!”
“每次在医院抽血我都害怕,怕你们悄悄去做亲子鉴定,每次做噩梦,都梦到我是假的,你们找回了真的,立马就丢了我!”
杨多乐抬手指向陶溪,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说:“现在真正的杨多乐回来了,你们如愿了,再也不用对我失望了,不是很好吗?”
两位老人看着眼睛通红流泪的杨多乐,神情震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杨争鸣皱着眉一言不发。
叶玉荣终究还是心疼,拿着纸巾要走上前给杨多乐擦眼泪,却突然听见一直没说话的陶溪说道:
“你将所有过错都推给别人,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你,是想让他们对你愧疚吗?”
杨多乐的哽咽声止住。
陶溪冷眼看着杨多乐,像看着一个只会哭着耍赖的孩童,没什么语气地问道:
“这十几年他们究竟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敢对你喊了这么多年的外公外婆说,他们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杨多乐死死咬着嘴唇没说话。
方祖清叹了口气,叶玉荣别开脸抹眼泪,杨多乐这些话确实伤到他们了。
“你与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即使他们知道你不是亲生的,也不会丢下你不管。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满足,不甘心我分走一丁点,不是吗?”
陶溪直直看着杨多乐,但杨多乐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向杨多乐逼近一步,将他脸上的愤恨不甘尽收眼底,冷声说道:
“杨多乐,他们失望的不是你不像我的母亲,而是他们用心教养你,给了你这么多爱,你却只学会了自私与怨恨。你说我不甘,可这样的你,有什么值得我不甘的?”
杨多乐猛地抬起眼睛看向他。
陶溪对杨多乐眼中的怨恨视而不见,也对这场闹剧厌倦至极,他简单向两位老人告了别,向病房外走去。
走出病房没多久,身后杨争鸣追了上来,握住他的胳膊,又很快放开。
陶溪停下脚步,看着杨争鸣,客气地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吗?”
杨争鸣看着这双目光冷淡的眼睛,只觉百味杂陈,他用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对陶溪说道:
“搬回来住吧,外公外婆和我都希望你能回来,家里的房间已经在布置了。”
病房里隐隐传来哭声,陶溪沉默着没有回答。
杨争鸣见陶溪不说话,又补充道:“要是住不惯,我还有一套房子,你有什么想法就跟我说,怎么舒服就怎么布置,只要你愿意回来住。”
这是他们原本的打算,他们的孩子没有住在外面的道理,先让陶溪回到方家来住,如果陶溪没办法适应,杨争鸣准备将之前刚买的一套房子让陶溪住,房产以后自然也是陶溪的。
杨争鸣期待陶溪能答应,却看到陶溪的视线转向走廊的尽头,眼睛在那刻如晚星倏然明亮,那一瞬杨争鸣有些恍惚,曾经方穗也用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谢谢,但不用麻烦了。”
杨争鸣在怔忪中听到陶溪这样说道,紧接着陶溪向他告了别,快步向走廊那头走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