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胜过一切所谓的帝王将相。
陈义枫泣泪道:“我今日之拜,不是家主拜家人,而是子侄拜叔公!”
这一老一少,紧握着对方的手,喜极而泣。
铁铉起初只认为既然朝廷有通缉义门陈的禁令,那么想必义门陈的人定然全是坏人。而燕王造反,反贼的身份是洗不掉了,所以他本来在骨子里瞧不上义门陈和燕王派系的人。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张定边的言行举止,竟是如此洒脱、坦荡。很显然,在他心中,义字第一,什么功名大业,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官厚禄,全是一文不值的粪土。
为了一个义字,他可以冒着万死,身中百箭来救他的老朋友。
他突然发现,不论是自己,还是天底下任何一个所谓的道学家,都没资格对张定边的高风亮节出一言置喙。
于是他问道:“张前辈,太祖皇帝屠杀义门陈,你一定把他老人家恨透了吧。”
张定边放开陈义枫,微微闭目,舒展了一下两道剑眉,道:“刚开始的时候,可以说是恨入骨髓。后来,不恨了。”
所有人听了这话,无人不是大惊之极,燕王第一个发问:“哦,这是为何?”
“自五代十国时期,狗贼石敬瑭为了当皇帝,出卖燕云十六州之后,中原政权只能以血肉之躯面对游牧民族的铁骑,整整屈辱了几百年!是朱元璋灭了暴元,重夺燕云,真乃功德无量!无数百姓在他的统治下,过上了安定的日子,再也不用经受战乱之苦!”张定边说这话的时候,对老对手朱元璋一脸的钦敬。
燕王听的如痴如醉,其它人也都默然不语。
燕王长叹一声:“唉,真没想到,您作为太祖皇帝的敌人,竟然给他老人家这么高的评价!”
张定边看着燕王,笑道:“其实,我有一次差点杀了他。”
燕王道:“哦?何时?”
张定边道:“我也记不清是哪年了,我只记得,那年朱元璋虽然已经称帝,但大明还没统一天下。那年老僧云游四方,偶然看到他微服出巡,身边只带了一百个护卫,当然,全是大内高手。不过恕老僧直言,这帮废物,老僧一个也没放在眼里,要取他们性命,如探囊取物!”
张定边那傲视天下的气势,当世再无第二人所能拥有。即使燕王这么霸气的人,也达不到他的十分之一。
“那为何又不杀了呢?”燕王奇道。
“因为他对百姓好!”张定边眼中尽是赞叹的神色:“他惩治贪官,节约民力,大兴水利,所做的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每遇灾荒,他便以最快的速度赈济百姓,因他的善政而活命者不可胜数。他的民族政策又特别开明,在大明当官的元朝官吏,多了去了,就连帝王师刘伯温,以前也是元朝的官。那些投降的蒙古百姓,没粮食吃,也是朱元璋救活了他们!要知道,当年朱元璋的父母也是间接被蒙古人的恶政害死的!可他却能如何善待蒙古百姓!了不起啊!”
众人听了这话,真是百感交集。
“老僧当时刀已经出鞘了,然而听着那成千上万的百姓在领到救济粮时,对他由衷的赞许,老僧犹豫了。如果我杀了他,就等于害了天底下无数无辜的百姓!老僧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他,心里恨恨的说,你朱元璋为什么就不能心胸再宽广一点,放过我们义门陈!”
张定边说到这,对陈义枫一拱手,正色道:“家主,非是老僧不肯为义门陈报仇,只是陈氏一门的痛苦,和全天下几千万人的痛苦比起来,实是微不足道!我若杀了朱元璋,天下必乱!到那时,这几千万条人命,又要饱受兵灾之苦!”
铁铉彻底被张定边大公无私,大爱无疆的精神震住了,他连连叹息道:“真没想到,老前辈的胸怀竟然如此宽广!”
“只是年纪大了,回首这一生经历的事,感悟更深了而已。”张定边双手合十,黯然道:“年轻时,谁对我的主人好,我就尊敬谁。而现在,谁对老百姓好,我就尊敬谁!”
“大师真是道行高深之人,光凭您这句话,就足以令晚辈汗颜无地!”铁铉深施一礼,起身后问道:“那后来大师出家后,就一直云游四方吗?”
”我先后垦殖禅田五十多亩,以桑麻蔬果植之,既能供养自身,又能周济贫者。后来我又取灵源山中的甘草,用姑师井之水泡制药茶,送与受难的百姓。我既然不能保着故主取天下,那么只能以僧人之身,尽我所能,为老百姓做点善事。“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限的苍凉。
陈义枫等人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是朱元璋的敌人,虽然敬佩朱元璋为国家为民族所做的巨大贡献,但仍然不屑做他的臣子。
然而以陈友谅嫡系亲信的身份,他要想活下去,是非常艰难的!
可他没有自暴自弃,宁可身入空门!
当了和尚后,他仍然没有虚度光阴,消极处事,而是力所能及的为百姓做些益事,他用他的行为,诠释了什么叫大英雄的本色!
“真是大胸怀,大格局,大境界,大圆满,大寂静!”铁铉对他的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一样连绵不绝,连连盛赞之后,又很关切的问:“大师一生都是居无定所吗?”
“是的,身安乐处,便是心安乐处。这几个牌位带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祭拜一下。”
张定边指着牌位,逐一说道:
“第一祭朱元璋,感谢他救国护民。第二祭常遇春,这家伙是这辈子唯一能让我张定边吃亏的敌人。第三祭故主陈友谅,想当年,朱元璋、张士诚都投降过元朝,只有我故主陈友谅宁可死战到底,也绝不降元!哪天我张定边见了阎王爷,也要告诉他,我兄弟陈友谅,乃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第四祭义门陈老家主,当年我们这些穷人孤苦无依时,是义门陈收留了我们,给我们饭吃。人不能忘本……只恨陈友谅不听我言,自己身死,最后还连累义门陈被敌人灭门!”
张定边说这话时,眼神复杂的看着陈义枫,陈义枫何等聪明,很快便明白了这个眼神的含义:以陈友谅的狠毒,如果打败了朱元璋,定然也要把朱元璋全家杀的一个不剩。
“那为何又要给燕王立长生牌位呢?”铁铉又问道。
“哈哈,这个,就要从朱元璋做的这些蠢事说起了。陈友谅固然做过蠢事,他朱元璋也不是神仙,做的蠢事也不少。北元实力仍然很强,光凭现在那个奶皇帝,是断然敌不过北元的。这天下,必须得靠雄杰之主,方能保护百姓,这个人非燕王莫属!以前我不知道燕王能不能得天下,但自从他占了济南后,我就知道,天道必兴燕王!”
铁铉听了这话,心中极不是滋味。
燕王和他手下的人听了,嘴上不说话,心里全都乐开了花。而且他们还向陈义枫投去赞许的神色,那意思仿佛在说:多亏陈军师帮着燕王立下这么多大功劳,我们才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