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她,眼睛里有着警告的寒意,不怒自威,“裴氏,今日的事,朕已经看明白,紫珠审不审,没有任何意义,肯和你解释几句,是因为你确实是失了孩子的母亲,也对皇家子嗣有功,但这不是你能够质问朕的理由。”
岚意低下头,深吸着每一口气,在皇权面前,她是那么渺小,即使是占理的那一方,也没有任何用。
皇帝续道:“恭王府和长福宫,一向不合,朕知道你们在算计什么,但是这些东西,拿到朕面前来说,就不必要了。瑛贵妃身为贵妃,并不需要和你们这些小辈过不去,而你,作为天家的媳妇儿,也不要把从前那一套英勇无畏拿出来反复使。朕心里,你还是个孩子,为了骨肉折腾两下,也是可以原谅的。”
岚意暗暗咬牙,把头越发低下去显出自己的恭敬,说出来的还得是违心的话,“儿臣谢父皇体谅。”
“既然朕体谅了你们,你们也该体谅体谅朕。闹大了说开了,人人都会觉得,还是你们两姐妹不合,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连荣欢都是你们斗法的牺牲品,朕处罚你或瑛贵妃,对于裴家,对于朝堂,都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此事,到此为止。”
岚意知道,皇帝说的有道理,然而这样的道理,作为母亲,她不能接受。
是,妙晴和她都姓裴,闹起来裴府上下都不好看,可能会影响到之冽的未来,也可能影响裴归的仕途,说不定还要有人上.书弹劾裴归教女无方。
且还有些反对朝廷居心叵测的人,本就虎视眈眈的,必然会拿着此事大做文章,嘲笑堂堂天家明争暗斗,不仅后宫参与,更是连孩子都要算计上。到时候百姓们怎么看待皇室,就很难说了。
从来家丑不可外扬,是再贫穷的家庭,也明白的道理。
她忍气吞声地跪下去,“既然父皇心中已经有决断,儿臣遵命,只是菱角侍奉慈康皇后有功,求父皇饶她一命。”
皇帝沉吟片刻,道:“确实,朕也不欲慈康皇后在九泉之下还要伤心,这样吧,菱角,发配去辛者库,在里面好好地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朕再放她回恭王府去。”
说是这么说,什么时候想明白,不是菱角说了算,而是皇上说了算,岚意知道,皇帝在位之年,恐怕自己很难再见菱角一面,不过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岚意所能预测到的最好的结果。
她带着菱角磕头,感受着乾明宫地面的冰凉,“儿臣谢父皇隆恩。”
皇帝又说:“这些日子你也不要出门了,朕觉得,有你的地方,就有是非,学学你二皇嫂,安安静静的,这样的人才是女子之典范。”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如卫长泽那样,被宠爱着的时候,说什么都对,飞扬跋扈的脾气,也是“像朕年轻的时候”,到得不喜欢,便成了“不敬尊长,妄图谋位”。
岚意还不是他亲闺女呢,能听见皇帝说这么多话,自觉着,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可筹谋已久地开了头,到最后只落得这样一个结尾,岚意心里的难受,无以言说。
菱角被人带走,临走前主仆俩对视一眼,已经不必再讲任何话,知道彼此心里想着什么,就够了。
岚意很明白,这些日子以来,菱角看着是撑住了,其实荣欢的死,一直搁在她心头,不付出一些代价去弥补,反而是折磨,去辛者库,倒成了解脱。
可她来时,是带着菱角,带着一种决心,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走入了这座皇宫,出去时,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皇帝以后会如何待瑛贵妃,她不知道,她也确实没有那个资格能得到皇帝的交代,除却等待,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谁叫这天下,并不在她手里呢?
岚意眼下只能相信,既然皇帝并不是一个能容忍旁人触动权柄的人,就不会让瑛贵妃这么放肆下去。
小宫女引在前面打着灯笼,不敢多说一句话,仿佛空气一般,巴不得和岚意没有一丁点关系。
她一步步往宫外走,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两旁的宫灯被点亮,落在她的眼中,却没有一点富贵之气,就像是通往冥间的鬼火,她想,假若这么走下去,最终能见到荣欢,该有多好。
侧面的宫门为她而开启,很快就阖上,这条路终于走完了,她只看见,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向她走来的卫长玦。
大约是跪得太久了,他不那么稳当,但是到岚意面前的那一刻,他硬生生地稳住了自己,拉住妻子的手,什么话也不说。
岚意感觉到他的愧疚,反安慰道:“是我不让你知道,不怪你没陪在我身边。还有,你别怪小彦子,也别怪蕊花她们,都是忠心耿耿的人。”
她只字不提宫里发生了什么事,长玦就知道,岚意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且很有可能,是雪上加霜。
所以他也不提,只道:“走,咱们回家。”
然而上了马车后,听着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小石子儿往前滚动的声音,岚意自己忽然就道:“斗到最后,谁也没有赢,瑛贵妃失落后孤注一掷,卫长渊外派,等待长福宫的,还不知道将会是什么,而我们,白白搭上一个荣欢……长玦,我真是,太没用了啊……”
长玦却摇头,“谁也不能说你没用,荣欢的仇,咱们慢慢来。至于争斗,本来就是两面,赢和输,从来就不能一概而论。更何况咱们不是为了赢,是为了给自己争口气,对不对?”
岚意却慢慢坐直了身体,用极小,却极坚定的声音问:“长玦,若有一日,你当了皇帝,你会为了制衡几方势力,而让咱们的孩子受委屈吗?”
长玦不敢随随便便答应,虽然“做皇帝”这件事,看起来都是那么遥遥无期,更别提制衡了,但正因为他珍惜岚意,所以不肯随随便便应承她任何事。
“做人可能多多少少都会受点委屈,但我们的孩子,是不一样的。若再有闺女,我一定不让她白受,谁欺负她,我欺负谁。但假如是个小子……吃点亏,能懂道理,反而是福气。”长玦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立刻就续了句,“当然,荣欢的仇,有朝一日我若承大统,必然让长福宫那位,血债血偿。”
黑暗里岚意仿佛笑了笑,“有这句话,就够了。长玦,我等你君临天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