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辙把手里的把书包放在沙发上,低着头,闷热的房间像是一台巨大的真空箱,随着秒针有节奏地走动声,缓慢却格外清晰地一点点抽走周身的空气。
他平静地回答:“是。”
王菁盯着他,嗓音沙哑,语气里裹挟着质问:“为什么。”
时辙抿着唇不说话。尽管胸口沉闷得让他恨不得在胸膛撕开一道口子放声宣泄。委屈、愤怒、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在心底翻滚,,随着咕嘟嘟的气泡一个个炸裂,又归于平静。
王菁的脸因愤怒涨得发红,她抬起的手在落在桌上的时候还是极力克制着放轻了下来,压着嗓子问:“我问你为什么!”
听着她强行压抑下来的火气,时辙突然有点想笑。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桌子上王菁还没抬起的手上,那只手背上的皮肤表层布着粗糙的细纹,肤色黯淡无光,与记忆里温柔地抚摸在他脸上那只细嫩光滑的手已经全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妈,你不累吗。”他轻轻问。
那只手细长的手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王菁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头顶生出几根白发,一头长发在后颈处拢了一个马尾,针织的沙发套摩擦出了静电,干枯毛躁的发丝炸开了花地贴在背上。王菁低垂着眸子,睫毛微微颤抖着,脸上的红也褪了下来,连同着褪出了一双苍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的唇。
她沉默了许久,喉咙发涩,声音低而轻:“这是我们欠他的……”
又来了。
时辙几乎觉得自己快要对“欠”这个字产生PTSD了。
“还要还到什么时候?”他紧紧攥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钱还了,我爸也死了,我们到底还欠他什么?”
“小辙……”王菁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声音有些颤抖,“旭旭那么小妈妈就走了,他爸又……那个样子,他一个小孩自己过不容易,你们俩现在一个班,本就该多照顾照顾他……”
“他爸再婚是我们的错吗?他被抛弃也是我们的错吗?”时辙盯着王菁的眼睛,语气冰冷而刻薄,“你不会以为你能把他缺失的那点父爱母爱还回去吧?”
“时辙。”王菁张了张嘴,试图止住他的话。
时辙嗤笑了一声:“就凭一块儿破手表?还是学费,生活费?”
“时辙,”王菁站起来,看着他,“别再说了。”
“他只会一边理所当然地收着‘他爸’给他的‘父爱’,一边盼着我们早点一起死。”时辙看着她,沉下的眼神里写满了阴戾,“你打算怎么还?要我们死吗?”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一粒细微跳动的火星在空中炸开,周身流动的空气顿时停滞住。
时辙被这不留余力的一巴掌甩得偏过了头,脸颊如同被火燎过一般滚烫。
王菁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手心发红,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双秀气的眼睛里泛起潮湿。
时辙抬起手背在火辣辣的脸颊上蹭了一下,那点疼痛不但没能有丝毫缓解,反而加重了那股钻心的烧灼感。他没抬头,也没看面前人的表情,转过身,低声道了句:“妈你早点睡。”
他抬起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内心出奇地平静,身后压抑不住的哭泣声也没能在他心口撩拨起半分情绪,反而胸口那股沉闷随着一个巴掌消失殆尽。
越是习惯才越是麻木。
时辙仰面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也许现在应该他起身出去捧着凉水洗把脸,灼热刺痛的脸颊可能会舒服些,但他没动。院子里聒噪的蝉鸣与客厅里母亲隐忍的哭声萦绕在耳边,胃里像被一只枯瘦有力的手狠狠攥了一把,他不适地皱起眉头,抬手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胃。
熟悉的疲惫感侵蚀他逐渐放空的大脑,他阖着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下坠,向着不知名的万丈深渊坠落,耳边的声音距离自己愈来愈远,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膜,听也听不真切。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地想到,如果能这样一直沉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