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放看到这里,哽咽着笑出声,他都快忘了自己说过这种话了,不过确实是他的风格。看到这里,过往苦中作乐的一幕幕在翻捻的书页中重现......
从他吃下伍常德给的苹果后,他们的关系便有了微妙的变化。苗放开始接受自己的处境,每天按时吃饭,不惹乱子,而且渐渐习惯了军事管理般的起居和出操。
苗放的散漫有所削减,但同时也在“削减”从前的自己,他学着像伍常德那样放聪明点儿,这里不是能讲公理的地方,他每天都会看到因为各种理由而羞辱、殴打的学生,一个个身穿迷彩服的高大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钢条,无论男女,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下那人的裤子,用钢条抽打赤裸的臀部,现场就和杀驴没什么区别。
苗放不止一次幻想过,他从那些人手里抢过钢条,然后照着他们的太阳穴抽打,直到脑浆爆裂。
可现实是,他只能听着同学的哭喊,感受灵魂渐渐麻痹,脑中闪过黑屋里的尿盆,和自己讨饶时的哭叫。
他害怕了,他被驯服了。
反观伍常德,眼中十分平静,看不出忍耐或挣扎,他忍不住去想伍常德当时是怎么捱过这一切的。
后来他才知道伍常德是班长,除了代替教官监管学生之外,还有一项特殊职责:带新人。
那时距离他入学将近一个月了,有段时间伍常德总是上课早退,他知道伍常德不可能这么做,不然会被打死。而伍常德回寝的时间也变得不规律,有时会晚点回,又有时苗放刚下课回寝,就看到伍常德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们之间一直没聊过这件事,直到有天上课时,走廊里传出尖叫声,紧接着是一名教官急忙跑到他们教室,把当时监学的教官叫走了,说是“闹事了”。
教官一听,当时脸色就变了,临走前扔下一句“全都自习,我看谁敢出去!”
于是教室内一点骚乱都没有,所有人都像机器一样,用毛笔在泛黄的草纸上誊写经文。
午饭过后,苗放返回寝室午休的时候,路过水房正看到伍常德正在水槽前洗衣服,于是上前打招呼,却看到伍常德高高肿起的左脸,半个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拉着对方要往医务室走,却看到水槽里躺着红里透黄的污水。
伍常德的校服上全是血迹,而他面无表情,搓洗的动作像上了发条。
回到寝室,苗放问:“刚才的事和你有关吗?你最近都干嘛去了?”
伍常德背对他,把洗好的校服挂在晾衣绳上。苗放知道伍常德没那么傻,不可能是他有意滋事,又问:“这些血怎么回事?”
伍常德慢悠悠坐回床上,闭眼假寐:“没什么,就最近刚来了几个新生,其中有一个挺烈的,一个没看住,拿铅笔头戳脖子了,害我挨了顿打。”
苗放在原地站了很久,才问:“所以你关心的就是你挨打了?”
伍常德把身子背了过去。
苗放只感到愤恨交加,他原以为伍常德只是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却没想到伍常德早就成了伥鬼。他一下子联想到伍常德劝慰自己时说的那些话,原本的感动瞬间化为被蒙骗的气恼,他口不择言道:“所以你当时和我说的话,也都是为了稳住我,好让我不动自杀的念头,帮你省点麻烦?”
“随你怎么想吧。”
这句话彻底惹毛了苗放,霎时间他将自己这些日子的妥协、软弱,都归结于伍常德的为虎作伥。他失去了理智,一脚踹在伍常德后背上,却没换来任何反应,他又改去撕扯伍常德的衣服,整个人跨到伍常德腰上,揪着对方的头发,硬逼着对视。
然后他就看到了伍常德的哭脸,涕泪横流的那种,却硬是一点声都没有。这和苗放预想的不一样,他放下了伍常德的衣领,听见对方说:“你满意了?”
苗放不满意。
因为这个书院里多了一个和他一样,对现实无能为力,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妥协的人。也是在那时,苗放明白,原来长久以来,伍常德也和他一样煎熬,只是演技比他醇熟。
他听着对面发出一声,又一声击打床铺的声音。
那是属于一个少年人对现实无力的反抗。
在这件事后,苗放开始有意无意观察伍常德,然后发现了许多他原来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比如伍常德干活很利索;总是没收在厕所抽烟的男生的烟,也并不是因为想耍威风,或是中饱私囊,而是因为被教官抓到他们就完了;再或是他会偶尔隐瞒上报一些出操不达标的同学,帮他们免去了一顿体罚,而那些同学却只以为是伍常德看走眼了。
苗放明白了伍常德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帮助其他同学,却不曾想过他的胆子那么大,竟然敢偷拿学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