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边状况频出,叶酌那边倒极为顺利。
三光四时阵威力极大,破却不难,此阵本就依自然山水造势,暗合四季流转,只要在相应的位置上贴上封灵篆符逆转风水,此阵便后继乏力。不过人间阵法和符箓都早已衰微,若大下泉宫居然找不出能破阵的。
等小弟子们飞到了地方,叶酌打了手势,几人便把符贴好了。那么破阵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一番行动点到为止,阵法既破,剩下的绝非温行的对手。
叶酌也怕给人抓住把柄,见好就收没过多参与,带着这些小年轻回了山巅,伪造了个云游散修的身份,无视了简青简白不信任的眼神,叫他们不要泄露他的行踪后,就挥挥手让他们各自离去,借着温芒的掩饰跳回了塔里。
他径直去了最后一层,装作什么也没发现过,陶叔桃娘已经不见了。他便依着石碑,自个儿盘腿坐下了。
叶酌随意撩了衣摆,坐在地上“温芒,人族同妖族如今形式如何?”
温芒抱臂看着他“势同水火。这一代下泉宗主极度厌恶妖类,你刚才看见那俩,叫什么桃酥的,只劫财,不害命。也就是吓唬吓唬人,你不给钱的话也不逼你。放在你那个时代,他们根本没资格进白狱。”
他顿了顿“这两族的关系比起你那时,真的变了很多。尤其这二十来年,妖族频繁攻山,明明攻不下来,还要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叶酌摸着下巴“很新奇。”
温芒补充道“哦对了,说来蹊跷,每次妖族攻山,你那个徒弟都在下泉。”
叶酌道“你是说妖族冲他来的?那他秘密真不少”他支着手臂思索了一下,又道“不止妖族,下泉宫比起我当时,也变了很多。”
于是很少见的,他忽然生出了两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这感觉来的很奇怪,他堕仙这些年来,不过问修仙界的事,都在凡俗游走,不拘于一处,总是更换居所,哪个城镇的姑娘最漂亮,哪个酒楼的说书先生故事最好,他便往哪处去,如此潇潇洒洒热热闹闹了百余年,仿佛要把当年修仙时斩断的红尘全滚它个遍。
很多人觉着,失去修为是很让人困扰的事情,尤其是云端跌落,不如一开始从未上过青云。然而仙君骤然变成凡人,却不觉得困扰,反而乐在其中,就像是扒掉了一层穿给旁人看的,繁复华贵的却沉重外衣,让他整个人重新透了一口气儿。
他如此潇洒了百余年,只有当故地重游,看到下泉如今风貌,才乍然惊觉确已不是当年那个时代了。
叶酌感叹道“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大概是叶酌天生的属性就不适合触景生情,还没等他从脑子里扒拉出两句话本里伤时感势的酸诗,在衣袖飘飘的装一回落魄才子,顾影自怜一下红颜薄命,温芒忽然凉凉道“可不是代有人才出,我估摸着您老九十六代孙都出世了。”
叶酌一惊“怎么多?”
于是塔灵给他陈述了一下往年见闻,原是崇宁仙君飞升以后,凡间骤然多出来七八百个认亲戚的孝子贤孙。
这些仙君的太子们也非常给仙君长脸,目前来看,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扛着旗子走街串巷的吆喝算命,以及背着篮子和大妈大婶兜售假药,往街上抓十个”铁嘴赵,铁嘴李,铁嘴周吴郑王”都能和崇宁仙君扯上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也不管叶崇宁一个剑修,根本看不来手相,唯一和算命有点关系的大概就是他看过手抄加厚版的《周公解梦》。
叶酌叹为观止,惊疑不定“真是难为他们了,为了我不断子绝孙不惜自个儿断子绝孙。”
不知道是不是赶着出去清理门户,叫七十九代孙赶快认回亲爹亲妈,叶酌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好在温行没让他等上许久,还未到一盏茶的功夫,温芒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仙君打屁,却给被掐了脖子一样,忽然不吱声了,他虚影一晃,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在叶酌耳边小声的留下一句“仙君,温行回来了。”
——真的是十分的有出息,怕他主人的弟子,怕的和老鼠见着猫一样。
他话音未落,叶酌视线里果然出现了一道冷白的剑芒,把这方寸之地照的大亮。这剑芒如冰如雪,和温行的人一样,冰冷中透着六亲不认的气息。叶酌连忙扶着站起来,见剑光散去,露出其中的人影,温行收起飞剑,哑着嗓子咳嗽两声。
叶酌假装万事不知,瞬间变脸,一副害怕的样子”前辈,外头发生了什么?”
“无事。”温行不欲多提,他视线扫到叶酌,只道 “我已遣人去寻宗主,两日内会有回复。”
——说的是禀明宗主放他出去的事。
叶酌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他此时更想搞清楚那个假仙君是什么回事。然而不待他出口试探,漫不经心的扫视过温行的全身,忽然皱眉,一指搭上了温行的脉搏,奇道“他们居然没给你疗伤?”
虽然后来叶酌偷偷摸摸的破了阵,但到底耽误了一下。先前七妖合力一攻,温行一人接下大半,余波却已经令诸多小辈站不起身,还需温芒以结界化解,温行虽然修为高深,却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按叶酌之前的猜测,门内长老受伤,无论如何都要细心静养几日,辅以丹药灵石,不然伤势内沉,会为将来留下隐患。
温行撤回手,用袖子拂开他,冷淡道“与你无关,不需多提。”
叶酌见他排斥,便撤回了手。偷偷传音温芒“这该是怎么回事?”他皱眉“我下泉宫什么时候如此可待弟子?”
温芒道“不知道,每回攻山他都出塔,似乎没见治过伤。”
叶酌一时惊怒,冷笑一声“这可就奇了,这是把人当守山神兽样?那些小弟子这么推崇他,可知道这长老在门内是这种待遇?”
早年不少仙门用禁制束缚妖修,逼着他们现原型呆在门派内,称作守山神兽,攻山时用阵法驱使,不说治疗,更换妖修的速度甚至成了炫耀财力的工具。
崇宁仙君素来看不惯守山神兽这种东西,他一向主张同妖修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下泉的行为,有些打他的脸。
却说叶酌神色屡次变幻,温行置若罔闻,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叶酌,冷淡道“这两日呆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自然会有人来接你。”
叶酌依言接过,那是一盏小灯,同简白提下来的那一盏一样,递过来的时候温行点了丝灵力进去,暖黄色的焰火“咻”的升腾起来,把周围一小片照的亮亮的,叶酌黑色的瞳仁里便映出了小小的火苗。
这种亮度,才够夜盲严重叶酌好好打量一下他这个捡来的便宜徒弟。
都说灯下看人美三分,温行他欺霜赛雪的眉目在暖黄的光晕下柔和的一塌糊涂,眸中似落有星子,饶是崇宁仙君阅美无数,也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个皮相骨相俱佳的绝世美人。
叶酌垂头看向火光“给我的?”
温行语调平平”塔内寒凉,有灵火傍身,你才能不会死在这儿。”
叶酌一哂,心道“谁死我都不会死在这儿。”
话虽如此,温行的好意他是领的,毕竟叶酌表现的毫无修为,没有半点利用价值,甚至在温行看来,他分分中就能冻死在白狱里,温行给他这盏灯,真的仅仅是处于对弱势的陌生人的善意罢了。
崇宁仙君向来不吝啬赞美,他这么想着,就直接笑着说”长老,您人真好。”
温行无甚表情,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