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或困惑。愈见陈,愈替他惋惜,他究是如何在泥地里翻滚沾满浆气、以致长成如今可怖可笑模样?……
我似乎逾矩越轨了。我要反思自我的行为。今日的观察将是错误,这是可预见、可断定的事实。刚才发了一次烧,头脑不清醒……陈凌——……是同情?他与我很不是一类人。
至于下午的一件事,我以为那是无用的意外,未记。不记!
……
You monster, you've not seen
How this soul true and dear.
陈凌!陈凌!陈、陈。(两句引用的英文诗间附极潦草的小字)]
目光停驻在这一页最后的英文上,审视内心的结果是换来一阵沉默。
窗台边的湿气不知沉默的尽头,屏住呼吸等待着、等待着,终在凉风的推搡下仓皇离开。
陆识忍拿出笔记簿封皮内的一小沓白纸,手腕来回挪动,字迹愈发潦草、难以辨识。
隐约看出是一首草创的现代诗。
韵脚与节奏还未打磨通透。
情感过于直露、显得愚蠢。
煤气灯最终放弃了追踪阅读,迸出一声轻叹,与窗外为云遮蔽的白月隔空遥遥相望。
月亮不知这两扇相挨连的窗户前一埋头写字、一托腮出神的人儿的恩怨情仇,破云而出后均匀地照耀他们时或仰面沉思的俊脸,以守护别墅中仅有的两位夜不寐者的眼睛。
陆识忍万想不到隔壁的“观察对象‘陈’”同样坐在书桌前,与他仅一堵墙的距离。
陈凌么……也万想不到。这几年他早睡晚起惯了,今晚不知怎么忽然醒来后再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憋出一身汗,无奈下床倒杯水喝。
喝完水他更无睡意,坐望明月直至手脚冰凉。
“小混账。”突然陈凌想到了什么,甩开手腕自然下垂,背靠着墙面暗骂出声。
墙的另一边。
陆识忍打了个喷嚏,写字的手稍作停顿,披了件薄羊绒外套,复又提笔。
他自然地把原因归于病后熬夜,而病未痊愈而已。
表兄弟再次见面是在初十中午。
他们两人年轻高大,新陈代谢旺盛,睡到十一点半方起床,饥肠辘辘地一前一后下了楼。
“喂,你昨晚怎麽不下楼吃饭?啧。没规矩,连招呼也不打!”陈凌眼下发青,神情烦躁,偏站在楼梯的高处睨瞰陆识忍。
……的确是盛气凌人的凌。
青年那日扬眉示威的模样浮现于眼前。
而他从不觉得可恶,只想再走近些端看。
陆识忍突发奇想,“没什么”、“与你无关”之类的套话在嘴边改了方向:
“昨夜发烧了。”
狂傲之徒!
他竟把自己的狼狈暴露给表哥看,以此试探对方的心肠、测度“陈”的魂魄颜色。
这行为太过危险,可无论陆识忍当下多后悔,两秒前他总归说出口了。
陈凌果教他噎住,环顾四周,眼睛一亮,别过脸去朝楼下的常丏打招呼。
剩下的两天里他一直心不在焉。
梅瑜安、张锡愚几个屡次喊他去玩,陈凌勉强应下,少不得敷衍。
晚上打牌拢共输了三百七十块。
这很没什么。
但陈凌心中郁闷极了。不知为了什么郁闷。
在朋友们讲荤笑话的空档,他不耐烦地站起来,一眼找到幽灵般坐在角落的陆识忍——
陆识忍想起行李箱里的笔记簿、见表哥输了牌闷闷不乐,朝他微笑,这及时的、稍纵即逝的微笑使陈凌倍加难受。
坐立难安。
他在仔个凉爽舒适的别墅里居然喘不过气!
喘不过气!
于是阿。
陈少爷最大的弱点就这么被陆识忍一招险棋给抓个正着,而他本人还不晓得。
陈庸止是傅涯州先生教过的弟子里心肠最柔软的顽石。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