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梓青摇了摇头,这东西对他来讲是哲学也是玄学,太过虚妄,根本无从谈起。
“命运是头怪兽,”唐致远给它下了定义,“在我20岁以前它装作温良恭俭让的样子,乖顺得如同一只奶猫儿。后来它长大了,渐渐露出了獠牙,嘴角泌出粘液,毫无声息地缠上了我。它选了一个暑气逼人的午后,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就咬住了我脖颈上的大动脉。我看见我全身的血液喷溅出来,上天入地似的,最后落在几张薄薄的纸上。”
这种惊心动魄的形容让车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彤梓青不自觉地绷直了上身,双手紧握问道:“什么纸?”
“生物DNA检验意见书,”唐致远一字一句地答道,“上面很多数据啊,分析啊,图表什么的,但其实......只要看最后一句就够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依据DNA分析结果,1号检材所属人唐越砜与2号检材所属人唐致远......”
唐致远终于把漫无目的视线收回来,看着身旁的人说道,“排除亲子关系。”
一瞬间,似乎有只手从唐致远的瞳孔里伸了出来,一把揪住了彤梓青的心,一股寒意漫无边际地包裹了他,让他浑身震颤,手脚发冷。
“我当时拿着那东西,第一反应就是想说,是不是哪儿搞错了?爸,但是我看着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的他叫不出口。”
彤梓青想,可能那喊了太多年的称呼此刻已经化作锋利的刀片,含在嘴里伤己,吐出来伤人,怎么都是血淋淋的。
“我僵在那里,似乎全身就只剩下眼珠还是活的。我就仔仔细细地看他,像是做扫描,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其实我跟他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触碰到唐致远最隐秘最不堪的往事,这让彤梓青似乎丧失了安慰人的全部能力,他甚至莫名有了种幸亏自己是单亲家庭小孩的侥幸。孩子出生前又没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他们也决定不了谁是自己的身生父母,所以这笔亲情和血缘之间的糊涂烂账到底应该怎么算?和谁算?
唐致远继续道:“你知道这件事最吊诡的地方在哪儿吗?在于我从小偏偏跟唐越砜亲。我爱吃什么,喜欢什么牌子的衣服,听谁的歌,喜欢玩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反而是我妈,似乎对我总是不太上心的。现在想想,可能她从生下我的那天起,到看着我一点点地长大,这种不确定性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她吧。”
“事情发生后,唐越砜已经做得够好的了。他既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为难我和我妈,只是立刻找来律师着手开始办离婚手续。从那天起,他就拿我当成了透明人,直到我出国他都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再看过我一眼。而我妈则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无时无刻都在说着她只有我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彤梓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可这并不是你的错,致远,你也是受害者。”
“这不是我的错,”唐致远频频点头,然后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笑,显得清朗又世故,“当然,因为我就是错误本身啊......乾坤朗朗,臭不可闻。”
“你不是!不是不是!”彤梓青浑身的血液顿时炸开了锅,他一下子抓住了唐致远的小臂,激动地声音都飘了,“干嘛这么说自己!?”
唐致远拍了拍彤梓青的手,“话怎么说都行,可里外里不就这这么回事儿吗?”
“所以你受不了了是不是,才会想着出国一了百了。”彤梓青终于理解了唐致远当年的所作所为。
“是,”唐致远点头,“后来因为财产分割的问题,我妈也找了律师,双方达不成协议,最后还是去法院起诉离婚。那段时间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事到临头我才发现坚强和自信的本质是那么脆弱不堪的东西,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所以......”
唐致远长长地叹了口气,“青儿,别怪我......”
俞寒独自坐在落地窗前,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闲心愣是把这出恋爱真人秀看到了本集完。彤梓青终于从唐致远的车里钻了出来,跟对方挥了挥手,那车便缓缓开走了。
看来小孩儿并没有脑子一热就把实话秃噜出来,然后跟人家双宿,俞寒心想,成,还算没笨到家。
只见路灯下的人一头卷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他紧了紧身上的风衣仰起脸来往俞寒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尽管屋里没有开灯,这个动作还是让俞寒不由自主地心中一跳。
彤梓青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挠了挠头,俞寒知道,这玩意早没电了。而车钥匙刚才被自己顺手放到了兜里,并没有还给对方。
这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径直走到路边看样子打算拦出租车。
这个点儿,怎么好打到车?他就不知道直接上来敲门吗,昨天晚上都睡过了,今天再睡一次又掉不了一块肉。俞寒看着彤梓青抖抖索索的清瘦身板,心里软一阵硬一阵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跟谁较劲。
接连三辆出租车都没有停下呼啸而过后,俞寒再也坐不住了,他抓起钥匙,拿上外套出门坐电梯,一路奔到楼下。
可惜,到底迟了一步。俞寒一没见着真人秀男主角,二没见着下集预告,只见着一条望不见头儿的马路静静地匍匐在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