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诏书的开始,熊横细数了自己的德行不足。
比如在兄弟中年齿较小难堪大位,只是借了母亲宗族的势力才得以继承王位。
比如继位之时没有辞让,一得知父王被扣押,便决定要继位为王。
不是因为楚国群龙无首,母亲与春申君几乎是恳求着自己迅速继位以作为旗帜联合各方。
而只是由于自己德行有愧,一想到能够成为楚王就喜不自胜,忘了三辞三让了。
然后,就是写到全因自己的能力不足导致楚国的战败。
是他,不顾两国实际上的实力差距,一定要与大昭开战。
“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
这句话意思很简单:这都是我熊横一人的罪责,与其他人没有关系……
这是《汤诰》中的一段话,是商汤在推翻夏桀暴政后,用以安抚四方诸侯的诏令。
由于内容详实,来历权威,汤诰一直被认为是帝王罪己诏的“模板”。
开战是由于熊横的一意孤行,那么战败呢?
将士用命、百姓无辜,为什么楚国会败呢?
当然不能是各大氏族只顾争权夺利使他的大楚朝堂四分五裂,也不是郑袖以一己私利枉顾国家利益,更不能是楚王熊槐被亲情所骗。
“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邦之杌陧,曰由一人。”
不能保护自己的人民,让国家遭遇这样的困境,都是出于我一个人。
全都是因为他熊横这个做王上的能力不足。
楚国建国八百年了。
但直到如今,楚国仍然未能建立起中原国家那样的中央集权,而是分散的部族制。
甘茂曾分析得很透彻:国土太大,导致氏族太多,氏族在当地权力过重,君王无力实际管辖。
楚国历代有雄心的楚王并非没有想过要变法改革,建立王权。
最著名一次变法当属楚悼王时期的吴起变法。
这也被誉为封建时代中最深刻的一次变法。
然而最终,这次变法以楚悼王的突然离世,老氏族反扑杀死吴起而告终。
楚王,更多的是一个象征性的共主,实际上对于各族的影响力很有限。
如果他将战败的罪责推到各大氏族的身上,只会在根本上摧毁这个国家的根基。
郑袖即将入寿春为太后,她的儿子将要继位为楚王。
如果此时将罪责推到郑袖身上,等于是在否认未来楚王的正当性,这对大楚而言同样是致命的。
而先王,就更不能担责了。
即便天下人都知道这一切的开端,都在于熊槐不听春申君、屈子、公子兰的劝阻,执意要赴武关会盟。
但就算只是出于人子的孝道,熊横也不能将罪责归到先父的身上。
更何况死者为大,楚人对怀王的怀念,或许将成为接下来能够支撑他们渡过未来黑暗日子的明灯。
熊横不能亲手熄灭这盏灯。
思来想去。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取舍思量。
熊横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将所有的罪责都归于他一人身上。
又是一阵秋风吹透帷帐,将熊横已有了白丝的长发吹散。
天,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