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城中兵多官多,刀口上舔血的人,大多挥金如土,正是那些销金窟的主顾大户,毕竟这个时代最有钱、又最不拿钱当钱的,便是这帮军爷了。
盖因自唐末以来,每逢有战,必先恩赏,不然你都发不了兵。
攻下城池,纵兵劫掠,早已约定成俗,蔚然成风。
就连郭威这样的厚道人在起兵时,也曾答应将士入得东京,可劫掠三日。
有了消费主力,又是太平光景,再加上郭荣皇子的身份,政策倾斜,税租减免,所以澶州城的气象愈发蒸蒸日上。
郭宗谊与曹彬骑着马,一前一后到了酒肆前,吴深欣喜上前,替郭宗谊牵马。
“你可吃了?”郭宗谊问道。
吴深一愣,顺口道:“奴还没有。”
郭宗谊在店内一扫,见还有空桌,便道:“自己吃一些吧。”
说完,便领着曹彬上楼去了。
吴深在原地呆立半晌,心下很是感激,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关心阉宦的主上。
“没想到殿下待婢人如此仁厚,颇有大贤之风。”曹彬压着嗓子,小声说道。
郭宗谊头也不回,淡淡道:“这算什么大贤之风,把人当人而已。”
曹彬微怔,不可思议的看着身前那个清贵少年,把人当人,在这世道,可真稀罕。
两人相对落座,许是吴深早打过招呼,此刻店掌柜亲自领着小二来走菜,菜分八碟,大盘是乳炊羊、葱泼兔、爊鸭、五味鸡,小碟是旋切莴苣、脆筋巴子、茱萸炙鲜鲫,还有一大碗三脆羹。
又端上一壶烧春,却放在了曹彬面前。
“您不饮?”他疑惑道。
郭宗谊眨眨眼,摇头道:“我还小,不能饮酒。”
接着转头问那掌柜:“可有醴酒?”
“有的,我这便取来。”说完深深一礼,便带着小二下去。
郭宗谊擦擦手,亲自用小刀切了一小块炊羊,递给曹彬,道:“请吧,表叔。”
曹彬连忙站起,双手接过,两人都饿得不轻,当下便吃开了。
醴酒送来,郭宗谊举杯道:“请。”
醴汁入口,甜中带酸,倒是爽口,那边曹彬见他都干了,瞥了一眼怀中琥珀色的烧春,也仰脖一饮而尽。
温过的酒体自喉咙淌下,直到胃里,激起一团热气,并着酒气逆行而上,直达天门,曹彬只觉四肢乍暖,百穴通透,不禁赞道:“好酒!”
郭宗谊端着一碗三脆羹,小口的啜着,笑道:“自然是好酒,这是孟昶送给陛下的剑南烧春,阿耶府中也不过得赐三坛,我特意取了一坛出来。”
曹彬闻言放下箸筷,道:“殿下恩宠甚隆,彬惶恐。”
郭宗谊瞪了他一眼,端起酒杯:“别惶恐了,来,饮胜!”
二人推杯换盏,不多时,曹彬已饮了三壶,此刻有些微醺,话匣子也打开了,他问道:“现今天命已定,殿下不待在澶州静候时变,为何要去东京?”
郭宗谊闻言幽幽一叹,端起酒怀一饮而尽,曹彬见状,心道有戏,便试探着问道:“殿下何以叹气?”
郭宗谊望着窗外,涩声道:“表叔有所不知,我郭家承诸将共举,问鼎神器,但怎奈朝中有权臣作祟,欺负到我们祖孙三人的头上,以致于阿耶连入朝觐见自己父亲的机会都没有。”
曹彬闻言大怒,声调也提高了几分:“是哪个奸贼,如此目无君上!”
“便是那使相王峻。”郭宗谊轻声说道。
曹彬瞬间冷静下来,他低头盯着酒杯,半晌,才徐徐开口:“陛下立国,王峻乃是头功,又长陛下两岁,所以上常以兄待之,若诛此贼,当陛下亲自开口方可。”
郭宗谊心中惊讶,没想到曹彬远在澶州,也能一语中的,切到要点。
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郭宗谊赞同道:“表叔所言极是,此獠如日中天,便是阿耶也是避其锋芒,一忍再忍,若要除他,非陛下钦裁不可。”
曹彬身子前倾,小心问道:“殿下心中可是已有计较?”
郭宗谊笑而不语,夹了一块兔肉咀嚼起来,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引起二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