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洋油灯拿出来放在台阶上,为罗望照亮。
小穆洗完,过来端起油灯,轻声细语地说:“你是想在车上做个夹层,把我藏进去带出城,对不。”
罗望手不停,嘴里说:“院子里四个女人,你是唯一一个猜到的,可惜了啊。”
小穆问:“可惜什么?”
罗望没有回答,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刘英子和方秧凑了过来,罗望说:“英子,把炒好的麦子装到口袋里拿过来,再准备些烧纸、两个水囊,记得装上开水。你和方秧做几个馍馍当供品,明早去给梅英上坟。”
清晨,已经套好的席篷车停在达盛昌门口,柱子上栓着一匹马,院子里的木屑已经收拾干净,罗望像平时一样晨练完毕,和工人们一道吃完早饭,招呼着母亲和抱着儿子的刘英子上车坐好,大声交待方秧锁好门,又对方端文说道:“涨价的事要挺住,别怕事,我上完坟就赶回来。”
说完,解下木柱上的马缰绳拴在车后,赶车上了街道。
到了城门口,哨兵竟然认得罗望,问道:“罗掌柜,这是要干啥去?风声紧了,县长今天才下的命令,老百姓进出城都要登记、检查,见到外省口音的人先抓起来。你当然例外,见谅了。”
“快过年了,我惦记着孩子的亲生母亲,人死了情没灭呐,全家人去上个坟,烧点纸钱,让亡人在那边也过个好年,长官,我这就去登记,你检查吧。”
哨兵笑着说:“这年头还有人惦记着死人,罗掌柜好人呐。”
罗望在出城物品一栏里填写了一匹马、一辆车。哨兵没有查到什么,只顺手拿走一个上供用的白面馍馍就放行了。
出城走了一两里地,罗望见路上没有了行人,停下车把母亲和刘英子扶下来,掀起毛毡,打开木板,缩成一团的小穆艰难的下了车,扑通一下坐在地上,活动了几下发麻的腿脚才站起来。
罗望解下马,把缰绳递给小穆说:“两囊水、六斤熟麦子够你吃喝四五天的,这是十块银元,拿着路上使。”
接着又拍了拍马鞍说道:“看好,这儿有一把刀,用来防身。”抽出藏在马鞍一侧的匕首让小穆看了一眼后插了回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交给小穆:“这是指北针,你用得着,不要走大路,一个女孩子,骑着高头大马很引人注意。只能送你到此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小穆把水囊、装了炒麦子的口袋、钱袋一一挂在马鞍子上,对罗望深深地一鞠躬,爬上马背,打马朝东走了。罗望调转车头,正要扶母亲上车,身后传来马蹄声,回头一望是小穆回来了,三人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怔怔地看着小穆,马到了跟前,小穆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响响地磕了三个头,说道:“娘、哥哥、嫂子,有一天我要是活着回来,一定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小穆并没有再回甘州,而且结局也很惨,此为后话。
最先发现杀人现场的人是豹子。黑市上粮价越来越高,乌拉思曼把自己库存的牲口饲料当做粗粮拉到黑市上倒卖。那都是陈年的碗豆、大麦、青稞,到是能充饥,普通市民们图个便宜,一些家无余粮的人已经是饥不择食,购买饲料果腹也在情理之中,几天时间,乌拉思曼赚了个钵满盆丰。饲料运出市场得到李云那边登记,豹子一大早就装好车,看见市场大门敞开着,以为是李云来早了,就上前推开办公室的门,还没进里间,一股血腥气钻入鼻孔,豹子是行家,返身出来关好门,对正在洗漱的乌拉思曼低声说:“大哥,李云办公室有一股血腥味。”
乌拉思曼想都没想就说:“去看哪家商号开门了,买点东西,立即索要收条,老板就得去找李云。让人家去发现吧。”
这两人的确是“高手。”
不一会儿,就有人大喊:“来人呀,杀人了。”
警察来了,封锁现场,调查取证之类的事做完,带走了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商号老板。
老板家里人四处找人托关系,上下打点,冤枉钱花了不少,才把人从警察局抬出来,送到教会医院治疗一段时间,身体是好了,人却疯了,大冬天在市场里光身子乱跑,嘴里喊叫着:“血阿,哪儿、哪儿都是,人不是我杀的,别打我。”
成锐弟听到李云被杀,第一反应就是刘甲、罗望报复杀人,立即叫人暗中调查,反馈回来信息是:“刘甲下午在县政府,那晚一直在家,没有出门,罗望下午在医院给几个士兵接骨,很晚才回家,大清早一家人还出城给亡妻上坟,没有丝毫异常。
李云在办公室被杀,桌子上还有许多没有核算完的账目,应该是没有天黑,这两人没有作案时间。”警察局排除了罗望和刘甲的嫌疑,但成锐弟坚信自己的判断,他觉得调查罗望可能会被发现,就安排一个警察化妆后暗中盯紧刘甲。
部队开拔后,吴燕山在半路上和小花蕊离开队伍,来到了吴家塆,在吴三木和吴燕山的女人坟前烧了几刀纸,诉说了一番,分别时,小花蕊要求跟随吴燕山,找机会到西宁杀了给马元海担任卫队长的白俊,吴燕山劝说道:“你还是暂时留在吴家塆,白俊先活着吧,他一死,让人连起来一想,我就有最大的嫌疑,别忘了,马九旺走了,马家军里还有两个人知道我是谁,我不能死在韩起茂前面。”
马福寿被杀两天后才被发现。
长官署的批复到了,新一团番号改为三团,马福寿被任命为团长,韩起茂拿到来电,吩咐马生海:“去吧马福寿找来见我,这怂货掉到温柔乡里了,两天不见人影,该不会是让女共匪榨成人渣渣了。”
时间不长,马生海回来复命,韩起茂立即叫来成锐弟,带着警察局长和旅部的几个人跑到了马福寿家,院子里的惨状触目惊心,连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人都觉得阵阵恶心。
韩起茂大怒,责令成锐弟全城戒严,搜查跑了的女共匪,派部队到乡镇,搜寻散落的红军。他认为如此深仇大恨,应该是女共匪勾结外面的共党分子所为。
一时间,整个甘州变得风声鹤唳。
韩起茂如实向西宁长官署上报了马福寿的死讯和自己的判断,对善后的处置措施以及团长人选也作了说明。
事情在西宁长官署一股风地传开了。白俊听到消息先是吃惊地呆坐一会,接着急匆匆找到马元海说:“长官,我不想回甘州任职了。”
马元海说:“晚了,兄弟,长官署的任职文书已经签发,是接替马福寿任旅部直属营营长兼税局局长,那可是肥的流油的职务,强过你当侍卫队长百倍。
马福寿在剿灭共匪之战中立了大功,但风头太过,战后又不知收敛,没有加以防范,还强纳共匪女子,是自己在找死。你也知道共产党无孔不入,隐藏在暗处复仇也是可能的。
安心去吧,上任后还要抓紧追捕流落红军,调查甘州是否存在共党地下组织。明天为你送行。”
白俊一到西宁就托马元海想办法为自己复职,马元海位高权重,办这事不过是小菜一碟。马福寿升官留下的空缺就归了白俊,事先马元海也给白俊通过气。今天听到马福寿的事,白俊想起了窟窿峡消灭吴燕山一伙土匪时,那个在雪地里奔跑的人,隐隐感觉到不安,听完马元海一番话,又存了点侥幸心理,没再多想,做好了到甘州任职的准备。
马队长得知马福寿被残杀,怀疑是吴燕山复仇,就在主子面前讲了自己的想法,主子却全然不在意地嘱咐马队长:“马权啊,本来长官署主任要找你谈话的,既然来了,我先说几句吧。你从十八岁就跟着我,十年了,堪比我儿子,去甘州任三团团长吧。至于马福寿嘛,有功之臣,不得不提拔,真要是当上三团的团长,那甘州就没有马家军,只有韩家军了,所谓福祸所依、世事难料,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只可惜马福寿没死在战场上,在自己家被人剁成了碎块,是谁干的就让韩旅长费心思去查好了。还有件事,上任时路过扁都口找吴燕山聊聊,让他安心守好扁都口,不要乱生是非。明天长官署为你送行,我要亲自出席。去吧。”
侍卫队长马权出了门才发现,大冬天后背已被汗浸透,尽管主子说话时语气平淡,自己也被提拔,但平淡的话语背后流露出来的信息让自己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