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堂屋,林之甫还在摇头。
这天傍晚,张启正独自一人来到师部,向哨兵出示了一张专门的通行证,让哨兵通知韩起茂,哨兵不敢怠慢,通知了马生海,没有一袋烟工夫,马生海跑步过来,把张启正请到了会客室。
韩起茂认识张启正,猜测此人秘密来甘州必有大事,张启正没有过多寒喧,拿出一张省府签发的命令,内容是特派张参议核实官仓贮备粮,全数运往抗日前线,如有异常,授权张参议全权处置。韩起茂脸色微微一沉说:“谨遵命令,就让我的卫队协助你去查吧,相信没人胆子大到打官仓的主意。”
官仓是中央政府设在甘州的贮备粮仓,贮存的粮食必须是征收上来的一等品,主要是小麦、青稞、不脱壳的谷物。调度使用必须由省政府报请中央政府批准。没有人能说得清设立于哪朝哪代,但无论什么时候,没有谁敢动用,这在甘州各界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进入民国以后,官仓管理虽说日渐松弛,底线还是有的,即便是韩起茂出征宁夏,马元海剿灭红军,都没有动过官仓的心思。
张启正当然明白韩起茂的用意,他没有露出底牌,爽快地答应道:“谢韩师长支持,正好我带来的人手不够。”两人商量了许久,又叫进马生海布置一番,张启正方才告辞离开。
是夜子时,一个黑影从白俊家的小院墙上轻飘飘的落入院内,敲开卧室门闪身而入,不一会出来,仍旧越墙而出。
第二天凌晨,南城门的哨兵刚刚推开厚重的门扇,手还没松开,四匹马疾速冲了出去,哨兵骂声:“日阿奶奶地,急着投胎去呢。”抬头看见四匹马只有两个骑手,卷起一股尘土消失在晨雾中。
天光大亮,张启正带着十几个身着藏蓝色中山服的男子来到了县政府门口,马生海已经和一个排的士兵等在那儿,大院门尚未打开,一个男子上前拍了拍门环。
值班的老汉边开门边嘟囔:“还让不让人安生,闹腾了一夜还没够。”男子厉声喊道:“乱嚷嚷啥,快点开门,带我们去见成县长。”
张启正没有找到成县长,也没找到税局局长白俊,只好让警察局长带人去抄吉盛号,抓捕乌拉思曼等人。自己和马生海带人来到官仓,把粮管局所有工作人员集中起来开始检查。
忙碌了一上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账目清楚、粮仓都装的满满当当,张启正暗想:“刘元柱提供的信息是准确的,可能是查的方法不对路。”于是命令道:“立即把粮食装车送到兰州,集中运往抗日前线。”
粮管局长是个秃顶的大胖子,开始还很得意,一听要运粮,一下子浑身哆嗦、面无血色。张启正看出了问题,挥了下手,一个男子拔出手枪顶在粮管局长额头说:“老实交代。”粮管局长瘫在地上,面目扭曲变形,用手指着粮仓,嘴里呜哩哇啦说不出一句话,现场的人闻到了浓浓的屎尿臊味。
打开粮仓才发现,所有粮仓顶部封着木板,上面堆了一点粮食,看上去冒着尖,下面是空的。
张启正当即宣布逮捕粮管局所有工作人员,就地审讯。没费多少事,就扯出了吉盛号粮行、成锐弟和白俊,张启正严令关闭城门,全城搜捕。
查抄吉盛号的警察没有多大收获,只抓住一些工人、干杂活的伙计,查封了吉盛号所有的产业。
全城搜捕进行了一天一夜,别说是成锐弟、白俊,就连乌拉思曼一伙人也凭空消失。
没两天,韩起茂收到驻扎在扁都口的骑兵连和民团共同上报的报告,说在距离扁都口不远处的野狼谷小道上,发现了成锐弟、白俊的尸体,已被野狼撕咬的面目全非、白骨森然,只是现场一些破碎的纸片上,发现有两人的照片和委任状,据此判断是成县长、白局长无疑。这条小道虽然可以绕开关卡,但因常有成群的野狼出没,平时根本没有行人,不知两位政府官员为啥要冒险绕开关卡,招致惨祸云云。
韩起茂请来张启正,让他看了这份报告,并请他入驻县政府,临时主持工作。两人如实向省政府、西宁长官署报告了甘州稽查官仓的结果,严命各地驻军、民团抓捕乌拉思曼一伙,接着,拍卖乌拉思曼的产业,将所得款项全部购买粮食,运到了抗日前线。
官商勾结、倒卖官仓粮食的大案以县长成锐弟、税局局长白俊惨死、粮管局局长及下属十余人等待审判、乌拉思曼逃跑,当局正在全力追捕的结果告一段落。
还有一个传闻,据发现成锐弟、白俊尸体的几个士兵说,在现场捡到两把驳壳枪,枪还在套子里,弹匣是满的。
一身功夫的白俊连枪都没有拔出来就被狼咬死,真是天下奇闻,至于两人出逃时驼在马背上的钱财和那四匹马的下落就不得而知了。
张启正理清了几件事的头绪,抽空专程拜访了韩起茂,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张启正切入正题,说:“韩师长,县长省里会委任,税局、粮管局我们得安排人了,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呢。这样吧,政府这边的职位就由县里安排,军队就不要再插手了,那位警察局长也该换换了,他是师部直属营的营副,是军人,兼着警察局长不太好。”
韩起茂听明白了,这是要收权,削弱军队的统治权,心想:“搞了半天你张启正是以查处官商勾结卖粮案为由头,抢地盘来了,老子为甘州死了那么多将士,你上牙打下牙一开一合就要收权,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于是就沉默着不言语。
看见韩起茂木着脸不表态,张启正接着说:“张某人来时高官亲自谈过话,这是省里的意思。”韩起茂端起茶碗喝水,仍旧不点头。
张启正也端起茶碗喝口茶,盯着韩起茂的眼睛说:“我的人一进城就对县府主要官员家进行了昼夜布控,那天夜里,你的警卫出入过白俊家,白俊、成锐弟凌晨出城,马上驼着搜刮来的金银无数。抓捕乌拉思曼,那位警察局长竟然派人通风报信,乌拉思曼一伙人出西门时,哨兵公然收下一袋银元就放行。至于野狼谷的山沟里发生的事,就不用我再说了吧。我听任这些人逃离甘州也是为了把大事化小,韩师长再考虑一下,白俊、成锐弟可是马长官的人,落得这个下场是为了啥!马长官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是什么结果!”
韩起茂这才清楚,整个过程全在张启正的掌控之下,放任不过是为了逼他就犯。
张启正停了一会儿,加重筹码,接着说:“韩师长,刘甲回来了,那个叫老鼠子的警察翻供了,承认是自己诬陷刘甲,甘愿接受开除公职的惩罚,这是供词,三十万大洋可不是小数目,刘元柱自愿放弃,不再追究。”说完,掏出几张纸放在韩起茂面前。
张启正不再说话,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停止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报告声,韩起茂说声进来,机要处长送来一份电报,韩起茂看完,交给张启正,示意机要处长出去。
张启正看完电文说:“看来我得等到这位中央大员视察结束才能离开甘州,韩师长,咱俩得配合搞好迎接是不。”
韩起茂面无表情地说:“就按张参议的意见办吧,韩某不再过问政府那边的事。”
目的达到,张启正起身告辞,韩起茂送张启正到师部大门口,两人很亲密地握手告别。
韩起茂以为自己已经妥协,两人完成交换、达成一致,就放下了戒心。
县政府当天就下达了警察局、粮管局、税局局长的任命,税局局长是刘甲,警察局、粮管局局长是张启正带来的人。
三团长马权把甘州发生的事电告了西宁长官署,马长官看完说了四个字:“混蛋、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