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有几个人正在堆肥,见着他这么个骑在马上、挎着腰刀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远远看着。
他勒马问道:“几位大哥,三房家人在哪?”
水渠里男人很健壮,仰头将他扫视一遍,眼神落在腰刀上,爬到路边问道:“你是谁,找老爷啥事?”
听见称呼是老爷,刘承宗左思右想,寻思确实没在宗族里见过这汉子,只好在马上抱拳,道:“家里老小,承宗。”
若是别人,他可能还会觉得是自己见过把人家忘了,但像这种健壮到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像座小山般有压迫感的汉子,看一眼就不会忘记。
“承宗?”
这个名字对男人来说陌生了些,他思索片刻,脸上毫无温度的神情瞬间化开,表情变化极为精彩:“小恩人?”
扑通一声,大汉推金山倒玉柱,在黄土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这才抬起身子招呼道:“二少东家回来了,都过来啊!”
吓得刘承宗滚鞍下马,连忙扶起对方道:“大哥这这,这是干啥啊?起来说话。”
“好叫少东家知道,小人石万钟,本绥德石家湾本分农家,去年旱灾交不上夏粮,与同县人带老娘婆姨一路南逃,幸得老爷收留,才救下婆姨与腹中娃娃,这天大恩情,就是叫我做牛做马都行!”
石万钟眼圈发红,又要拜下,被刘承宗死死拽住,此时田地另外几人也走过来,一个个都要拜下,各自诉说情况,都是去年逃灾到龙王庙山被老爹刘举人收留。
他眼看一个个拦不住,四五个汉子聚在一处各说各话又叫他什么都听不清,只好张手对众人道:“诸位大哥还是叫我承宗吧,不要再拜了,既然来了就好生住下,灾年里总会有条活路。”
说罢,刘承宗这才再转头对石万钟问道:“石大哥,我大他在哪呢?”
“东家老爷在刘家峁上练民壮,走,你们接着干活把水渠清出来,我带少东家去见老爷。”
说罢,石万钟从他手上接过缰绳,两手在马腹交叉:“少东家上马。”
刘承宗脑子里且要乱呢,面对石万钟如此热情,他反而更加手足无措,只好摆手道:“没事,一起走吧,我在外当兵,有一年多没回来,正好有许多事要向大哥了解,边走边说?叫我狮子就行,小字。”
石万钟也不强求,这便牵马稍稍落后半步,道:“行,狮子少爷要问什么?”
问什么,问刘举人哪儿来的粮养活他们?
其实他最想问这个,一路走来别管米脂、绥德还是清涧,情况一个比一个坏,确实有许多人依然留在土地上,但那些地方无一例外,都有大量百姓成为流民。
土地,也尽数荒芜,哪怕留在家乡的人,也没谁有精力再去兴修水利。
可话到嘴边,刘承宗却问出了:“我大怎么练起了民壮,首领呢?”
石万钟摇摇头:“小人也不知道,我等逃难至此,老爷就是机兵首领,一同逃难者有些恶徒,都叫老爷率机兵杀了,这才收留我等久居兴平里。”
刘承宗越听越是迷糊,从小到大,老爷子文质之人,不曾习武更不曾学习兵事,怎么从牢里出来就这么厉害了?
他知道这些事问石万钟也问不出什么,抬头望向刘家峁,强压心中疑惑,迈开双腿走去。
注:
东家:旧时雇工、佃户、幕僚对雇主、田主、上司的称呼。
“多谢哥哥赐我这三封书,我辞别东家,便索东行也。”——元·马致远《半夜雷轰荐福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