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北阴的武神、官吏还是一次次地让他将妘彤交出来祭旗。
他只能杀。
杀掉那些让他交出妘彤的武神,杀掉那些让他交出妘彤的官吏。郁垒与人在战场搏命,他便在身后暗杀。
他一步步在北阴杀出一条血路,变成了这炼狱中的真正的厉鬼。他踏着这条血路走向了未明宫,成为魔界至尊。夺下未明宫后,郁垒也在烨刹殿里不愿再踏出一步,将自己彻底隐藏了起来。
原以为血雨腥风的日子结束了,属于他自己的日子终于来了,他终于不用再囚禁着妘彤,他想带着妘彤一起站在未明宫的台阶之上。可当他带着十二珠冕旒走回罗刹殿时却发现妘彤不见了。他发了疯似的去烨刹殿质问郁垒,得到的却是郁垒淡淡的一句:“她是神族,这魔界供不下她。”
从此他只能每到满月之夜走出魔界。他去过苍梧,去过扶风,去过炎火之山。他去每一个可能遇到妘彤的地方,一直守着,直到一个月夜在苍梧的山脚下再次遇到妘彤。
那时的神荼不知如何对妘彤开口,只能想尽办法近乎不讲道理地束缚着她。用这样幼稚又可笑的办法一直缠着她。妘彤躲,他就追。他在每一个满月之夜出现在妘彤身旁,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直到风千洐的出现。
他为了不让风千洐在众神面前让妘彤难堪,他在扶风布下魔煞阵。
他为了保住妘彤的性命对风千洐动了手,却被风千洐反将一军在苍梧险些丢了性命。
当妘彤在苍梧找到神荼时,神荼有那么一瞬的开心,他以为妘彤终于愿意接受他了。
原以为逃过一劫,此事便了了。没想到风千洐竟又找上了妘彤。
神荼只能向前走,即便是歧途,即便是不归路,他也只能往前走。
他以为只要他给了她天下,她便会念着他的好。
可妘彤一直念着的只是那个给了她一碗水的人。
他恨,他不甘,他不解。自郁垒散尽三魂之后,他身边的人更是只剩下了妘彤一个。他害怕妘彤也抛下他。他便骗妘彤,说当初给妘彤一碗水的人是自己,放妘彤出魔界的人也是自己。
神荼近乎偏执地想让妘彤的世界里也只剩下自己。这样妘彤便不会抛弃他,只能与他永生永世地束缚在一起。
可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妘彤发现了神荼布下的魔煞阵痕迹,便认定神荼只是利用自己。她躲藏在扶风玄月圣殿,险些成了元秦艽的妻。
神荼便让元秦艽入魔,甚至恨不能让扶风所有人都入魔!
妘彤疑心重,一旦起疑绝不会再相信他。
他于魔族救她,变成了早有预谋。他在每一个满月之夜找到她,变成了别有居心。
妘彤越是这样,神荼便越是疯狂。他知风千洐不可能如此好心许他半壁江山,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他想要的,只是与妘彤并肩站在一起。从此他不再为自己的魔族身份而自卑。
也许这样,妘彤便会对他另眼相看。
可是他什么都没得到。妘彤躲在通天塔里不愿见他。在得知当初给自己一碗水的人并不是神荼之后,甚至想杀了他。
妘彤给神荼带上镣铐,曾经受的屈辱她要百倍千倍地还给神荼。可整整五千年,六万个满月之夜,他们之间的纠葛哪里是朝夕能辨的清楚的?
占领昆仑,妘彤却并未觉得好过。在魔族留下的痛处烙进了她的骨髓里。她就算拿下昆仑也不解恨。她便百般折磨他,让他为奴,让他跪在她面前。
神荼不清楚自己跪在她面前时是什么心情。妘彤的这些恨意,亦是他一手造就。他想要这世界只有剩下他二人,想要与妘彤相依为命,哪怕是相互折磨永生永世。
在昆仑短短的日子里,他似乎做到了。妘彤在凌霄殿自称神尊,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没有人敢站在她身旁,她看似万人之上却依旧受着别人的唾弃。
每一次从凌霄殿归来,妘彤便更加用力地折磨神荼。
那时的他们的确只有彼此。
可神荼却不开心。他看着妘彤偏执疯狂的样子便知道自己错了。
神荼守了五千年,囚禁了她五千年,追逐了她五千年。他求而不得,爱而不得,化成恨,化成怨。原以为他爱不得妘彤,那就恨罢。彼此恨着,也很好。至少妘彤记得他,也不会再爱上别人。
爱可以长久,恨也可以。
但却最终在妘彤身陷龙脊峰时,神荼所有的恨与怨都消失了。
他见妘彤被天将围在龙脊峰前。他看见妘彤失望无助但却不肯让自己软弱的情绪流露出来。他仿佛又看到了五千年前那个被困在囚车里受尽凌辱却依然倔强高傲的女子。
他忽然想起,五千年前他将妘彤救下,并不是想要囚禁着她,也不是想要她的爱,更不是想要她的恨。他救下她时只是想看到那个高傲的女子穿着殷红华丽的衣衫走在瑶池仙境里。那会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原来这五千年来自己都错了。
他从来不该奢望她的真心。
只是他没想到他用了五千年都不曾打动过的女子,那颗六万个满月之夜都捂不热的心,却因为他的一句求饶而终于化了。
神荼弯下腰,在荒芜的药田里洒下种子,浇上水,坐在小院里看龙脊峰的日出日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朱雀雏鸟一日日的长大,毁了他辛苦劳作种出的蔬菜药材,他也只是笑笑;朱雀撕碎了他破损衣服上刚打好的补丁,他也不恼。
他鬓角的白发在漫长的岁月中增多,他在昆仑悬圃住得久了,偶尔往来的仙君也不再觉得奇怪。
许多年,许多年后,就在极为寻常的一日,神荼从菜地里摘下一颗最新鲜的白菜,那院子的篱笆墙外传来嘻嘻的笑声。
神荼一抬头见到一个穿着红衣眉眼好看的少女看着他笑嘻嘻地问道:“阿叔,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