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宿抚的模样,大概是不想为他解释,因而应承安将面前红枣粥挪到一旁,取来放得稍远的羊肉,看了眼宿抚的面色,转头向兰臣问道:“越副使家中有何变故,竟不能履职?”
兰臣今天虽穿了一身伯劳官掌令才有的红袍官服,却仍是恭谨地侍立在应承安身侧,为他摆盘布菜,见应承安把粥移开,还情不自禁地抬了一下手,试图劝说他莫挑食,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抬起一半,复又放下。
听他问话才走到前列,向应承安施了一礼,回答说:“行车出轨,怒而杀之。”
应承安恍然大悟,正想问详情,宿抚突兀打断道:“他所杀之人姓卢名肃,乃是卢礼部幼子。”
他目光灼灼,在应承安面上停留片刻,并未能发现自己想要的心虚神色,便径直问道:“可是出自承安手笔?”
应承安如同没听懂宿抚的质问,他面无殊色,信手夹了一块被炖得熟烂而汤汁丰盈的肉蹄放入口中,咀嚼两下,微微闭眼,好似在享受美食。
然而再睁眼时他已经变了一番声色。
应承安唇边显出三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波澜不惊道:“越副使与卢尚书结为仇敌已成定局,以卢天禄性情,不叫他损失惨重绝不肯罢休,数月无暇看顾雁探司,更不提含元宫。
“陛下既然记得户副使曾为我伯劳官,一时难以忘记旧情,想来也信不过他,不敢以雁探监视我居住,而赵程初掌千机营,不能全然约束,无人为他查缺补漏,必有大把破绽可寻,陛下也得将千机营调走。”
“如此一来,含元宫中无人可用,”应承安无端地笑了一下,“不知陛下可愿放我自由?”
宿抚的视线在垂手站在一旁的兰臣身上停留片刻,转回应承安身上。
他的眸色看起来了有异于往日,显得冰冷而令人生畏,应承安被他注视半晌,竟觉得心头发寒。
他知道宿抚看出他在其中动了手脚,面上却不露声色,笑吟吟地问:“陛下若不舍得我,下一个又要换谁?”
宿抚良久没有作答,他凝视应承安,如同打量一个素未谋面之人,面上有戒备与审视,唯独没有前些天的缱绻柔情,叫人见了难免胆战心惊。
应承安平静心绪,坦然地举起手边茶盏,向宿抚一敬。
“陛下也可重将我困于后宫庭院,”他轻声细语地说,“技不如人,成王败寇,我本就是挣命,自然也愿赌服输。”
宿抚才不信应承安这番鬼话连篇,他轻嗤一声,冷冰冰地说:“承安既然不想用禁卫与雁探,那便带着你的伯劳官搬去刑部大牢,尝尝狱卒怎样服侍犯人。”
应承安挑眉道:“当真?”
随亡国君一道归顺宿抚的降臣占据了半数朝堂,宿抚为了安抚他们,至少在平定沅川之前都要厚待应承安,但又要看管他叫他不能生事,人前做戏,人后百般折腾,偏生不舍得杀他以绝后患。
宿抚被这两字问住,片刻后向他苦笑了下,无声说了几字,放下几乎未动的膳食,转身去召赵程。
“越副使一二旬之间无暇管辖含元宫,劳卿多费心思,”他对低着头站在廊下千机营卫长道,“若有变故,朕允你先斩后奏。”
应承安端起面前凉透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茶,兰臣无声地取走茶壶换了新水,信手将窗扉推开,刚好叫宿抚这句传入房中。
茶盏极轻地颤抖了一下,泼出两滴水。
宿抚停顿片刻,又道:“过两日朕会另择人前来辅佐赵卫长,所行必有因,亦不得以手段折辱,含元宫中大小事端,朕要悉知。”
应承安听了他这一番强人所难的补充,举手将盏底凉茶一饮而尽。
兰臣端着茶壶走回来,犹豫片刻,俯身低声道:“陛下恕罪,他方才说,朕当真倾慕承安。”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应承安的神色,见他好似无动于衷,才续道:“转身后又说,只恨当年狂妄,未留余地,如今陌路。”
应承安低头给自己沏了新茶,兰臣感觉他低头时唇角微微翘了一下,但他再抬头时又疑心是自己错觉。
“他这样处置的话……赵程这条线就先埋着,”应承安沉吟着说,“去给卢天禄添一把柴,把火烧得再旺点,这等盛事,徐半朝怎能不下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