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日去见越梅臣时避开了雁探,无人知道他与越梅臣相识,更不用说知道他的身份。
雁探为了不撞到他身上,步履顿了一下,攒起来的一身气势居然微妙地消散了一点,越梅臣有所察觉,回过头望了应承安一眼,得到亡国君一个无辜的眼神,警惕地收回了目光。
他对应承安的亲力亲为有些震惊,但此时不是表露的时机,就把着思绪压在了心底,专心应付户察的旁敲侧击。
越梅臣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显得有些闷与不清晰,他有意放慢语速道:“户巡抚携属官入京奏事,礼、户二部自然以礼相待,沅川水患既愈演愈烈,我等也能理解户巡抚记挂百姓,违礼赶回沅川救济灾民之行,亦愿鼎力相助。”
“陛下乃是惜才之人,听闻户巡抚爱民如子,更为器重,这才命我寻巡抚回京,虚席以待,加官进爵计日可待。”雁探司副使信口开河道,“汝为户氏子,当欢欣鼓舞,慨然相送当时,何故愁眉苦脸?”
虽然满朝皆知户凯此行名为封僵之吏入朝觐见,实为居于钧杨城的敬王应承兆向京中派遣的使者,不过为了好听,对外仍要如此宣称。
户察答道:“叔父未任满三年,蒙此超擢,恐内阁不应,中旨任命。”
中旨不过内阁,虽有效力,但凡接旨者却都受士庶贬低抨击,越梅臣听出这是应承安给他找的理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竟不知,人言胜于皇命,”他轻飘飘地说,“户巡抚不肯受命,大可拒旨不接,挂冠离朝,何时轮到你为长辈做主?”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设宴的亭台中,应承安还没踏上台阶就被户氏下人与雁探联手拦住。
雁探在角力中胜出一筹,把他拉到了左侧那一列桌案中。
亭台中只剩越梅臣和户察两人,怀抱琵琶的美婢走到阶下也被拦住,双目含泪地望着亭台中的户察。
户察似乎劝了越梅臣几句,仍然被坚定拒绝,无奈地摇了摇头,握拳恨恨地一砸,捶向了空处。
他这动作做的隐蔽,连站在他身边的越梅臣都没有发觉,应承安收回观察的视线,既来之则安之地坐在了雁探中间。
他的身形仍是有些瘦削,夹在一群举手投足间有杀伐之气的彪形大汉中间,显得颇为可怜。
“师长宁”不应该在这种境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但应承安见惯了杀伐,竟没感到什么让人毛骨悚然的气势,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被身后一人劈手夺走。
邵光誉闯过几个拦路的雁探赶过来,横眉冷竖地把酒杯拍在桌上,压低声音怒道:“陛……请珍重身体!”
应承安每天被他逼着喝药已经痛不欲生,如今偷偷品一口酒还要被夺走,当即委屈地看了邵光誉一眼,将他看得一个哆嗦,坚持道:“一口也不行!”
被他甩开的雁探终于后知后觉地赶了上来,正巧听到这两人为一杯酒争执,目光迷茫地游移了一下,横身插在两人中央,试图不露声色地把邵光誉扭送出去。
越梅臣悠悠道:“误了今年恩科,识微便要再等三年,三年大好光阴白费,识微当真能甘心?”
他的视线往亭台下一扫,准确地投向了陪敬末座的几个依附户氏的寒门弟子,唇边露出些许讥诮笑意。
“除去蔺、户两氏,沅川士子早已陆续入京,朝堂之中,慢人一步,可能要花个十数年追逐,都有家族扶持,唯独识微要受家族桎梏,”他轻言细语地诱惑说,“识微可知,我昨日听人说,有位印氏子弟放出豪言,要轻取状元之名……此人屡次为识微手下败将。”
户察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和越梅臣熟络到互称表字的程度,他尽量面无表情,木着一张脸躲开了越梅臣的示好,推拒道:“越大人……”
越梅臣音色陡变,他一劈手打断户察,咄咄逼人道:“莫非你以为三年后,沅川也有殿试?”
他斜跨一步,逼得户察不得不向后退去,避开他的锋芒。
“便是你今日所想如愿,”越梅臣冷笑道,“区区户氏旁支小宗,会写两句干瘪诗文,有几声无聊文名,听话好用,吩咐来辅佐主宗弟子,多么合适,多么合情合理。”
户察立在亭台角落,往后一步便是栏杆,他退无可退,只能抬头看向越梅臣,少年人脸上愤怒一闪而过,只留下涨红的耳朵,还要维持冷静,得体地反驳说:“宗族养我育我,一家之间守望互助,怎么换到越大人口中,就成了当牛做马,挟恩图报?”
越梅臣笑了起来。
他的余光瞥见户凭与徐荆一道赶来,正要退一步,将户察交给户凭处理,就见这位雁探司的同僚好像看到了什么,直奔应承安而去,抓住了正与雁探们僵持的邵光誉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