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笔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字迹凌乱,不过十数个字就耗尽精力,还未放下笔,右手就无力地滑落在床边,发出一声闷响。
御医急忙上前去围在床边,应承安从人群中退出,宰执们看向他手中未完的诏书,俱神情肃然。
这些阁臣老成谋国,其中更不乏应承安熟识之人,然而此时全陷入沉寂,谁都无能想象皇帝病重时不将国事付阁臣,反付前朝君王。唯独镇定地亡国君走到书桌边拿起宿抚的玉玺,端端正正地盖在了手谕上的“宿抚”二字旁。
应承安扣上印泥,擦净玉玺,信手压在手诏上,视线向下落去,从五名宰执面上一一扫过,淡淡道:“明日起请一位阁老到此处办公,一日一换,免得世人疑心我图谋反复。徐首辅不必奔波,留在内阁坐镇。诸位且去商讨如何轮值,郑鸣,送纸笔给杨次辅。”
他停顿一下,又道:“传令太平卫,出营十里戒备生事。”
郑鸣应下,上前取了纸笔送到杨砚之手中,内阁五人退到一旁面面相觑。
今日这变故着实生得出人意料,这短短片刻谁都来不及厘清利害,因此也无人愿开这条先河,当先遵从应承安的吩咐。
皇帝突然病重前屋中只有一名亲卫与应承安在场,他国事托付给应承安,应承安敢毫不犹疑地应下,若说其中没有阴谋算计,恐怕无人敢信。既然如此,此时应和应承安,谁能保证宿抚醒来后不行清算?
最后还是徐峥有了决断:“老夫做这出头鸟,纸笔给我。”
他凌空书写,笔迹炯劲,应承安接过先称赞书法,才道:“明日辛苦杨阁老。”
他看向杨砚之,不疾不徐地说:“我久不闻朝政,今夜还要辛苦内阁稍作整理送来书房,此外这几日的早朝恐不能为继,亦请诸宰执告朝臣。”
他这几项吩咐并不出格,而首辅和次辅都没有封驳皇帝这张荒唐旨意的意思,余下的阁臣便也不愿淌下浑水,李乐语更是微微称喏,不过片刻便被放回了内阁办公。
应承安的视线没有在李乐语身上停留,他一伸手请留下徐峥与杨砚之两人坐下,若有所思地想:不知当时卖得人情今日能否派上用场?
徐峥老神在在地坐在木墩上,杨砚之不知应承安的用意,虽然面上不显,难免有些惴惴。
应承安看在眼中,但并不出言点破,转头问郑鸣道:“受诏入宫充亲卫的将军有几人?”
郑鸣不肯回答,应承安看了他片刻,没有追问,又问:“这几个装奏折的箱子总该给我打开吧?”
徐峥闻言才注意到原本堆积在桌上的奏折都被收了起来,只有几样用具,郑鸣犹豫了一下,应承安状似不耐烦地一敲手谕道:“子和自登基来批阅奏折一日未断,如今既罢朝会,又不理政事,朝臣会如何想?你当我想为他劳心劳力不成?”
郑鸣情不自禁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入宫这几日宿抚的作息,感慨之余,再从怀中摸出钥匙放在桌上时就没有那么不情愿了。
应承安却不急于翻阅奏折,他叫徐峥上前来,带着他转入隔间。
御医们刚诊完脉,正聚在一处小声商议,将几人共识与应承安讲道:“陛下此回忧惧伤肺腑,乃是急症,故而高热不止。此时乏力昏睡并非坏事,是养精气,侯陛下自醒为宜。”
应承安并不太意外,他点了点头,让开位置,示意徐峥询问。
徐峥心知应承安这是避嫌,也不推辞,上前一步道:“可知陛下何时能醒?”
御医回答:“早则子夜,迟则明晨,若是过午仍未醒,便要用针药。”
徐峥又问:“几日能愈?”
御医回答:“若说神智清醒,行走无碍,只需一二日。若说解忧惧而痊愈,此乃心病,我等无能为力。”
徐峥颔首称谢,和应承安退出隔间,应承安经过书架时脚步稍顿了一下,对他无头无尾地说:“七次已过。”
徐峥一怔,明白过来应承安说的是补骨脂,宿抚这副模样大约是为了熬过补骨脂的瘾,也应道:“得天之幸。”
应承安笑了一下,走到桌边便停住脚步不再送,目示二人离去。
片刻后御医也都告退,只留一名医正留在隔间中守着,待在角落里,并不惹人注目。
应承安站在阶陛上,环顾巡视了一周。
亡国君重握大权,神情却并不见得意,只看得到平静从容,反倒是郑鸣为他举手投足间隐约透出的威仪微微低头。
应承安道:“传殷桓和越梅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