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王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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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求瑕未曾想过自己真与天山门如此投缘。
那一日他逃过了天山剑阵,把笠帽丢了作金蝉脱壳之计,趁机混入天山门弟子中并寻了个间隙溜下山,继续在丰元城里混吃混喝。近日来丰元中夜行人骤增,此夜暴雨突来,他循着黑衣人的行踪摸到了这间客舍,没想到一入门就见玉甲辰率一众弟子举剑迎着自己。
所幸他此时未戴纱笠,而玉甲辰与其余门生又未曾见过他真容,一时间倒也真将他当成了个行路人。
“王…小元?”
“不用费心记,”玉求瑕在门外拧了一把衣角的水,“这名儿每户人家里都能逮出三四个,寻常得很。”
玉甲辰先前呆呆地伸手在袖口比划,此时一听正色道:“既然王兄所言如此,鄙人过后定会将大名仔细相忘,不留踪迹。”
玉求瑕:“……”
他临下天山门之前嚼了把雪,把嗓子给冻哑了,偷吃米酵子时又被辣得喉口肿痛,此时说起话来含含糊糊,时不时挟着一两声咳嗽。
玉甲辰只觉得他身形看着熟悉,却怎么也认不得此人就是他师兄。他沉默片刻,终于审慎地颔首,用眼神示意众人收剑,良久才迟疑道。
“王兄请进,是鄙人失礼,竟以刀剑相向。实不相瞒,鄙人一行人正忧心匪患,不慎将王兄当作夜游于街的恶徒……”
玉乙未咕哝道:“何必与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说这些话?他帮不得我们,我们也不应帮他。”
丙子悄悄拧了一把他,嗔道:“师兄所言差矣。今夜大凶,积些德总归不赖。”
雨声渐密,重重打在灰瓦上,像擂鼓呼号。天光却格外凄冷,四下里都是暗沉的。玉求瑕的素袍浸透了水,经风一吹有些受冻。他挑了张长椅坐下,将袖子捋起缠在臂上,往烛火边凑过来。
其余弟子围着灯烛趺坐,可手仍紧紧搭在剑柄上,神色惶然。
众人闷声不响地坐了许久,玉甲辰觉得静得过头,便轻咳一声,转头向玉求瑕搭话:“王兄是丰元人么?”
“广信人,后来到了嘉定。”
玉甲辰听了,眼里闪起讶异的光,“鄙人孤陋寡闻…广信在哪儿,嘉定又在何处?”他出天山门的时候少,对凡世可谓一无所知。
“在南海,那儿没有雪,到了大寒日头依旧辣得很。若是钻进山沟子里就无事,要在暑日走可要脱掉两层皮。”玉求瑕眨着眼,望向瓢泼雨幕,喃喃道。“嘉定…是个好地方。‘四海应无蜀海棠,一时开处一城香[1]’。”
“南海,蜀中,那岂不是有千里远?大老远的跑到这处干啥,又不是京城。”玉乙未插口道。
玉求瑕思忖片刻,开始信口胡诌:“唉,各位有所不知,我原本在嘉定混得个安闲日子,平日里给小少东端茶送水,作牛作马,不想一日东家满门遭屠戮,仆从皆遣散逃命去了。我心中放不下,便到此地寻人来啦。”
众门生听了,皆蹙着眉头,面上显露出悲悯之色。玉甲辰小心翼翼地问:“如此说来,王兄是来寻仇的?”
“不是寻仇,不过是循着他们踪迹来寻人。”玉求瑕环顾四周,“此处四面受伏,的确算得大凶。”
“此言何意?”玉甲辰似火燎般跃起,颤声问道。
玉求瑕道:“诸位这几日可是见过些黑衣人影?如夜行寒鸦,似无定幽鬼。”
“见过。”玉甲辰惊骇,“难不成王兄已知他们面目?”
他见此人平平无奇,不似个习武之人,身上却染着股江湖气,说不出的老成。
“武盟大会在即,天山门数年不出,此时露面,自然不会教仇家轻易放过这等上好机会。玉北玄不在,今夜正是动手良机。此处为瓮,我们是鳖。”玉求瑕叹了口气,“唉,要不是我循着他们踪迹至此,又如何救得你们性命?师…”
他把后面的“弟”字咽回肚里。
玉乙未冲上来一把揪着他湿淋淋的盘领,骂道,“好大的口气!你当天山门里都是些歪瓜劣枣,敌不过几个奸盗之徒么?”
玉求瑕笑而不语,眼神却往门外瞟。众人随他目光看去,初时只见暴雨如注,石阶雨雾迷蒙,渐渐却觉不对。水滴自檐边落下,不知怎地却凝在空中,汇成水线垂落。
再细细一看,四下里竟是布着如蛛网般细密的银线,森冷而锋利,将门窗环起。玉求瑕方才进门时还未见此线,有人趁他们说话的间隙已将此处密密匝匝地布起杀人阵来。
“羊肠绞铁线,杀人于无形。”玉求瑕道,“各位若是此时踏出门楹,肉身定会被削成烂泥。我先与各位说开了,一会儿不论发生了何事,皆杵在原地不要走动,今夜敌手可难缠,凶险得很。”
他说得风轻云淡,众弟子却已恐慌万状,拎着剑爬起,背抵着背摆出金罡阵。此阵有御敌之效,他们不敢懈怠,几十只眼骨碌碌地扫着四周。
玉甲辰也紧张地抿着唇,将剑出鞘数寸,问道:“王兄,依你高见,今夜将会对上何人?”
冷雨乜斜着自门沿窗缝钻进来,落在身上针扎似的发疼。暗沉的夜里似是张开几只森然的眼,死死盯着他们,直教人驰魂动魄,胆颤心惊。鸣雷在天际崩裂,乌云里漏下几片寒白电光。
玉求瑕悄悄摸到了身后。他腰后带扣上系着柄松纹短刀,虽说用来不似玉白刀称手,倒也算得防身之物。他用了四年学刀,两年寻人,千百个日夜在江湖里耗,终于在今夜捕得那群幽鬼踪迹。
他的心也跳得很快,像被火炙般咚咚撞着胸腔,又热又痛。因为他今夜需逮住这敌手,使尽一切法子也要探得那人下落。
玉甲辰望见他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着光,阴惨的电光在脸侧投下凝重的阴影,先前的温澹之色已荡然无存。他缓缓道:
“…是天山门的仇家,候天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