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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如涌泉高高溅起,继而似滂沱暴雨落了众人一身。赵张两人如遭晴空霹雳:
“你…你在作甚!”
吞日帮的两人浑身悚震,哇哇大叫,赶忙连滚带爬地从金五身边退开,恨不得找条地缝儿躲进去。饮水的瓷杯在慌忙中被摔得四分五裂,白瓷片像落花般滚了一地。
血雨里,金五凝神望着被斫去头颅的尸身。他动作倒很快,刹那间收刀入鞘,又往怀里抽出支火折子,手腕一抖,就着裂隙的风擦燃了。众人只见他拿着火凑上前去,往胡姬脖颈的裂口处点,初时只听得窸窣的声响自她皮肉下传来,后来竟见那尸身浑身似生了水疮般鼓囊涌动,伴着血肉撕裂声,长虫如迸溅水花般破体而出!
赵岭惊惶失措,慌忙大叫:“那老头子的毒虫…在她身子里!”
而且不止一条,而是数十上百条。长虫满满当当地在她的躯干之中游动,盘根曲结。
金五平静地道:“难怪她的手如此之烫。”
若这胡姬是哈茨路人,血应是冰寒的,可当塔娜握着他的手时,金五只觉得滚热如汤。
“你…你这恶鬼,只因为她两手发热就去斫人家的头?”两人又惊又怕,方才那副亲近模样已然不见,只敢一边叫骂,一边缩在石柱后。
黑衣罗刹道:“小心为好。”
他望着塔娜滚在一旁的头颅,澄碧的眼里依然映着欣喜、企盼与笑意,她定是直到最终都想着如何与自己叙说草原与大漠里的往事,倾诉会兰乌也的往昔。在候天楼时自北漠归来的斥候曾禀过蒙兀儿骑队覆灭之事,塔娜兴许是最后一位知晓他身世的人。
但他已听不到了。他又杀了一人,多负了一层罪业。唯一庆幸的是玉求瑕还昏着,如此一来难过与伤悲只需他来负就成。
长虫游集,混着黑红血丝的浑滑身躯绞缠,宛如竹片交错编织的圆鞠,不一时融成只牙尖口利的巨虫。丹烙的嗓音得意地传来,半是尖利,半是沙哑:
“可惜,可惜!还差分毫,她的身躯已成了老朽的虫巢。甚么‘移花接木’、‘偷天换日’?只要有虫,老朽便如影随形!”
众人皆未料到丹烙竟先在胡姬身上种下了虫种,一时心惊胆寒,哑口无言。丹烙为杀天下第七可谓费尽心思,将下作阴毒的法子使到极致,直教人脊背生寒。
刀劈,火烧,换月宫的挪地法都对这老头儿无效,休说是天下第七,论纠纠缠缠,此人可称得上是世上无敌。
金五却先不客气地攥起了拳头,“喂,老毒虫。”他右手微动,作懒扎衣状,摆出长拳架势。
巨虫的头颅转向黑衣刺客,露出一口奇诡的獠牙。“老朽认得你,候天楼的恶鬼。你方才用刀斩了老朽的头,尚且是无用之功,如今竟想仅凭一双拳便杀灭老朽性命?”
他又阴恻恻地笑道:“老朽本于候天楼无甚冤仇,是你偏要在恩仇簿上添上一笔。”
丹烙近来虽听闻过罗刹之名,此人明明是初入江湖的后生,却不知怎地有一手老辣凶戾的功夫,甚而逼得江湖榜上名士都闻风胆战。他已在心中盘算好了要报方才那一刀之仇,先让长虫破肤入体,再自内蛀空这少年,搅其血气,食其脏腑。
罗刹鬼只道:“接招!”他不拔刀,真只使着手太祖长拳来打。倏时间只见身影疾散,他如弦上利矢般飞掠而出,一脚虚踏,一手成拳扬出。丹烙觉得这小子也是个憨傻痴儿,竟真靠着套拳法来应付自己,顿时心中大喜,只待金五拳头一到,便以虫獠刺破肌肤,钻进他血肉中。
谁知金五也对他得逞地笑,眼看着那拳头即将挨上巨虫头颅,忽地变了个架势,下劈成掌,同时一把黄硇砂扑头盖脸地洒在了丹烙头上!
原来他手心里藏着包火七给的硫粉,用来灭虫极为见效。
倏时间,那巨虫口中发出尖利啸声,凄惨地扭动,丹烙勃然大怒,可惜虫身已开始痛苦扭曲,不一时便散游开来,在地上抽搐着一动不动。金五先舒了口气,却听得不远处张权惊慌失措地嚷道:
“头…头!”
话音刚落,方才被斫下的胡姬头颅竟猛地蹦起,疾飞而前,一张口撑得怪大,正似干令升在搜神记里记述过的落头氏的奇妖,可金五分明望见有数条白虫钻在胡姬脖颈的裂口里,操使着头颅袭来。长虫密麻地蠕动,自她口里探出,如水线般自口角滑下。
黑衣罗刹眼神一凛,抽刀出鞘,刀锋刺破了柔软的下颌,将那满溢着长虫的头颅穿在刃上。刀刃顶起了胡姬发灰的软舌,舌片下竟藏着只尾针黑亮的大蜂子,扑着翅向他蛰来。
金五暗骂一声,情急之下只得扯下铜面挡住蜂针,一把将胡姬头颅掼在地上。
此时但听得破风声飕飕,那失去脑袋的女子尸身居然歪扭地被钻骨虫撑起,手里分明抓着枚尖利的白瓷片。金五忽觉得不妙,丹烙的毒虫操使着她的尸身转了个圜儿,踉跄着挪向一旁。玉白刀客正如软泥般瘫在岩壁旁,气息奄奄,连撑起眼皮的气力都没有。
——这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杀玉求瑕!
“不是要杀我么?停步!”金五吼道,他忽而觉得心中似被火燎了一般焦躁,却说不准这躁乱自何而来。
无头尸首的步子却不停,反嘿嘿笑道:“那小子先前胡言乱语,竟说自己是天下第一,若是假的,杀了也无妨;若是真的,那该是老朽拣了大便宜。”
丹烙嘟哝了一阵,忽而叵测地冷笑,“你慌甚么?瞧你如此惶急神色,想必此人定不是无名小辈,是老朽寻对人啦。”
金五呆呆地摸了把脸,没了铜面,他的所思所想皆写在脸上,在丹烙看来是胆颤心惊的。眼见那无头尸首攥着瓷片往不省人事的玉求瑕挨过去,他抽了口凉气,猛地蹿起。
丹烙本要迈步,却忽觉一阵疾风掠过,刀锋宛若寒冽月华,那胡姬尸身遭了绊,眼前光景歪斜,低头一望,竟是两膝被斩去一截。
黑衣罗刹飞身而至,硬生生地阻在尸身与玉白刀客之间,斩钉截铁道。“…我说过,要你留步。”
他眼里似有青碧的怒焰在跳,目光凶戾,正似枝松版画里的长獠恶鬼。
丹烙愣了稍许,哈哈大笑:“这岂不是不打自招?能遭候天楼罗刹青眼相待,那浑头小子果真并非常人!”他又道,“真是奇也怪也,老朽听闻候天楼与天山门是仇家,你俩如何凑得作一对儿?”
正说话间,那胡姬攥着手中瓷片猛地刺出!那本来不过一枚平平无奇的白瓷,自然抵不过刀锋钺重,可钻骨虫却咬断她筋络,以虫躯扭在截截碎骨间硬将骨节抻长。于是胡姬两手如诡黠长带般飞出,霎那间便要越过金五的肩头,将瓷片送进玉求瑕心口里。
说着迟那时快,金五拔出腰间的皮鞘,蜻蜓点水似的在那扭曲的腕节处一点,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法子,但见他身影飞旋,不一时便如扭麻花般将胡姬的两手绞在一起。
丹烙大怒,他见这少年年纪甚轻,却能三番五次出手阻挠,扰他好事,心中火起。“你这驴贼小娃!待老朽取你命来,割皮刺骨!”
可还未及他再叫骂,金五便躬身鬼蹴,一脚猛地踢出,直把尸身踹进了玉白刀先前劈开的裂隙里,冷冷道。
“没那机会了。”
残破尸躯落入幽邃洞中,丹烙阴惨笑声悠悠飘来:“机会?机会信手便来,候天楼的罗刹鬼,老朽改主意了,今日先教阴曹小鬼将你钳舌抽肠……”
尖利笑声在四壁间悠悠回荡,宛若蜈蚣锉刨在木上,又让人瘆得寒毛乍起。
见那满溢着毒虫的尸首坠入深壑里,赵张两人才敢探出头来,却先已变了色,赵岭指着金五失声道:“罗…罗刹兄,你…”
但见一枚白瓷片插在他胸口处,釉白的残缘泛着落霜似的寒芒。
原来丹烙在落下沟穴前就已暗中使力,将那瓷片弹入他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