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一刻没再停留,人便拂袖而去。而大姑姑冷冷低哼了一声,心中道了一句“野丫头就是野丫头”,人也就自顾自走了。而本已经快要走回寝殿的姚今,却在半道上突然停下了步子,她立在走廊上,看着不远处水榭上的凉亭,此刻正是午后,盛夏白光照得人有些头晕目眩,视线中那凉亭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姚今记得,她曾在那亭中赏月,她曾在那石桌石凳上与林月白谈天说笑,她也曾慌乱之中从那里跳下去——在那里,还有卫燕,他曾救下了酒醉之后差一点又要跳湖的自己。
姚今的眼眶红了,她突然好自责,在这个时候、这样的节骨眼上,她怎么还可以思念卫燕呢?明明林月白和小南国犹如两座大山已经压得她日夜煎熬喘不过气,还有那么多人的性命都悬在她的一念之间——可是听到卫燕名字的时候,当知道他就站在离自己几道门的地方的时候,姚今的脑子里便一下子全是卫燕了。仿佛有个声音在心中不住呐喊:去见他,一定要见他!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何种缘由下,哪怕他身边站着他的妻,哪怕他已经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话,哪怕他们之间只剩无言——见他,一定要见!
想要确认他现在的模样,想要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她想要亲眼看到那个人,想要看一看那个人看到自己的眼神,还有没有半分当年的影子……可是当姚今冲到承欢小筑大门口的时候,大姑姑早已离开,门外是冷清清空荡荡的一片,姚今睁大双眼在道路两侧反复搜寻,然而哪里还有卫燕的影子呢?他又怎么会还在这里等自己呢?
姚今慢慢地垂下眼眸,难过地闭上双眼,这片空气里刚刚还有那个人的气息,刚刚那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或许他也有过一丝期待,期待见到她……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切,原本都只是我的妄想而已。姚今睁开眼,睫毛上有还没来得及掉落的泪珠,晶莹而沉重地朦胧了姚今的眼帘,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宫门两侧,一眼看不到头的佩剑侍卫们,排成整齐的两列戍守在承欢小筑的宫墙下,姚今看着他们,他们的脸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像是一个个石头做的雕像,和这座冰冷无情的宫城十分匹配的冰冷雕像。她突然明白了,从自己踏入这座承欢小筑的那一刻起,这些人便已经受命看守这座宫苑,宫人们在他们面前来来去去,很快整座皇宫都知道了:在这座看似华丽的宫苑里的,有着李皇陛下唯一的妹妹、李朝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同时,她更是一个,丧失自由的人。
在姚今一生漫长的记忆里,这段被软禁在承欢小筑的日子一直有些模糊,但又似乎是极为平静的,这种平静像是冰山渐渐融化殆尽,最后一片冰即将融化前的那一瞬间,可怕,绝望,又令人心碎。足不出户的姚今从不说话,也从来没有人敢跟她说话,宫人们进进出出,看到她的时候却始终只是躲闪着低下头,而姚今根本不在意有什么人来过又去了,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从前和林月白在一起的每一件细碎的小事,回忆着几年来小南国的点点滴滴,像疯子一样在承欢小筑的水榭上整夜整夜地坐着,整夜睁大双眼,看着那轮苍白无言的月亮。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前,姚今的回忆就像是赎罪,赎她自己心头那被凌迟的痛楚,一刀刀,一片片,她以为自己总能慢慢接受这现实,慢慢适应这无声撕裂的痛,可痛苦从来咩有打算放过她,心头滴着血,那沉重的罪恶感却越赎越痛。
李南没有再来,大姑姑也没出现过,然而姚今的预感却还是出奇地准,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在她终于从枕头下取出那个一直没有被打开的檀木盒子,双手打开那卷羊皮纸的时候,那个曾经来传话说大姑姑到了的小宫女,又一次来到了她的寝殿门口。
“长公主殿下,外面有位大人来了。”
“大人……”姚今有些茫然地将羊皮纸放回檀木盒子,转头道:“什么大人。”
“回禀长公主殿下,这位大人未着官服,也不是侍卫的打扮,奴婢实在不认识。”小宫女摇摇头,又道:“但他有陛下的御令,所以奴婢才敢前来通传。”
御令……姚今喃喃着,当年她在紫宸殿做女官的时候也曾有过那东西,那是皇帝给身边亲近之人才有的,这个人不是太监不是侍卫,又不是朝堂中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