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严良应该是出殡那天才会来,可今天就到了,而且是来这个新家找他。严良应该并不知道他新家地址,此刻却能找到这里,会不会在怀疑他和徐静的死有关?
他顿时紧张起来,如果此刻只有他一个人在家,他丝毫不紧张,因为即便严良怀疑他,也不会有半点证据的。可是现在他家还有个朱朝阳,这小鬼可是手握他犯罪的直接证据,万一一个不小心说漏嘴,哪怕只有一点点说漏嘴,以严良的敏感度和智力,说不定就会顺藤摸瓜了。
他想装作人不在,不开门,可下一秒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连这小鬼都看到车停楼下,知道人在里面,严良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只会加重他的怀疑。
他连忙转头低声对朱朝阳道:“我有个朋友要上楼,待会儿你不要说话,行吗?”
朱朝阳盯着他急迫的眼神,笑了下,却摇摇头:“我不答应,除非你告诉我你怎么杀死你太太的,否则我说不定会说错话。”
张东升急道:“真是猝死,是意外!”
朱朝阳固执地道:“你不说实话,也不用想着我会配合。”
门铃继续在响着,还传来了严良的声音:“东升,开门。”
张东升回头看了眼屏幕,恼怒道:“好,人是我杀的,我承认了,行了吧,你能做到吧?”
“你怎么杀的?”
张东升咬了咬牙:“用毒药,以后再跟你细说!”
朱朝阳爽快回他:“好,我答应你。”
张东升连忙按下应答按钮,冲着对讲机道:“严老师,门开了,请上来吧。”
朱朝阳笑着问:“要不我到里面找个地方躲起来?”
张东升思索一秒,忙摇头:“不行,万一没躲好被发现,更解释不清。你就说你是我学生,来拿参考书回去看的,行吗?”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几本数理天地塞给他。
“没问题。”朱朝阳脸上掠过一抹得意的窃喜。
张东升皱了皱眉,心想小鬼今天的这副表情怎么跟那个讨厌的普普这么像,半个月前这小鬼似乎不是这种性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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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叫我张老师,我是高中数学老师,你说你是我暑假私下辅导的学生,今天过来拿参考书的,等下你说你先走了,知道吗?”趁严良上楼梯的空隙,张东升仓促地嘱咐几句,朱朝阳露出一张讨厌的笑脸。
这时,门敲响了,张东升皱眉望着朱朝阳,伸手指了指脑袋,低声再嘱咐一遍:“一定要记住。”
“放心吧。”朱朝阳肯定地点点头。
“来了。”张东升打开门后,换上了一张身心俱疲的脸,将严良迎进屋里,“严老师,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亲戚说你守夜一晚上,撑不住了,跑来新房休息,我来时,他们说你刚走,我想你可能还没睡,就过来看看你。咦——这位是……”他看到张东升新家出现的这个陌生小孩,微微感到惊讶。
“这是我暑假私下辅导的学生,我刚跟他说了家里这几天办丧事,让他先拿书回去自己看。”
朱朝阳随即道:“张老师,您忙吧,不要太难过了,我先走了。”
“好吧,过几天我再联系你,你暑假不要偷懒,多学习。”
“嗯。”
朱朝阳刚准备离开,严良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两秒后,叫住了他:“你上几年级了?”
朱朝阳停下脚步:“我下半年高二了。”
“你是高中生?”严良忍不住惊讶,因为朱朝阳个子小,他第一眼以为这小孩是小学的高年级学生,是张东升暑假私下收费辅导的学生,虽说教师是不允许假期开辅导班的,不过这种私底下带几个学生赚些钱是很多老师都会做的,收费挺高,而且学生家长乐意,严良倒不会说什么。可他瞥见这小孩手里却拿着高中版的《数理天地》,心下微微奇怪,于是随口问了句。
听到朱朝阳这个回答,张东升眼神跳动一下,随即平复如初,心想这小鬼倒也会随机应变,如果手拿高中版《数理天地》,回答念初中,就露馅了,刚刚匆忙之间,倒忽略了提醒他这一点。
他正准备送朱朝阳出门,随后打起精神来应付严良,可接下去严良的动作却把他吓了一大跳。严良稍稍俯下身,从朱朝阳手中拿过一本《数理天地》,玻璃镜片后的一双细长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朱朝阳,同时翻了几页,很快看到了其中一篇微分方程的文章,严良目光在那道方程上停留了片刻,突然笑了:“这题会解吗?”
张东升目光随之望去,刚触到微分方程,就硬生生咽下了一口唾沫,这是高一的知识,而且《数理天地》上的东西都是竞赛题,这白痴小鬼才念初中,连微积分都没接触过,肯定看都看不懂。
这下糟糕了,一句回答不好,就要引起严良的怀疑。严良怀疑自己倒是有充足把握应付,因为他不会有证据的。可万一严良怀疑到这小鬼,从小鬼身上展开调查,这……他都不敢想下去了。
正当他担忧着小鬼回答会不会露馅时,朱朝阳却露出了笑意,脸上跳跃出一副自信的表情,从容不迫地吐出几个字:“此题无解。”
张东升心中暗骂一句,这白痴,看不懂题目还装什么大头蒜啊。
谁知严良哈哈一笑,把《数理天地》还给了朱朝阳,道:“它打印错了,上面的22应该是2。东升,你辅导的学生很厉害,短短半分钟就看出了方程错误。”
“哦,是嘛。”张东升淡淡地笑了笑,掩盖住心中的惊讶,此刻他来不及去想这白痴小孩怎么会看出这道微分方程无解,在他印象里,三个小鬼肯定都是学习一塌糊涂的问题少年,他根本想不到朱朝阳早在初二上半学期就学完了初中数学,他一向做的都是竞赛题,今年已经自学了高中数学,他的志向是下半年初三全国数学竞赛拿一等奖。
朱朝阳笑着说:“叔叔更厉害,随便看一眼,就发现这道方程打印错了。”
张东升心里大骂,瞎猫碰上死耗子,你赶紧滚就是了,还要互相吹捧一番,真当自己是知识分子啊!不过这话却明显让严良很受用,严良朝他笑着挤了下眼睛,他几十年沉浸在数学里,对数学的敏感度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看几眼方程自然就感觉不对劲,稍一想就知道是打印错了。不过他听到一个小孩夸自己,这滋味还是妙不可言。
好在朱朝阳说完这句,就老老实实滚蛋了,张东升松了一口气,现在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突然到访新家的严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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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个亲戚的角度寒暄安慰了几句后,严良叹了口气:“徐静也遭了不幸,你心里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吧?”
张东升鼻子抽了声,慢慢地掏出香烟,点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面,默默无言。
严良打量了他一会儿,站起身,走到了客厅的中间:“这本是你和徐静共同装修的新房吧?”
张东升默然点点头。
“哎,现在变成你一个人的了。”
听到这句不轻不重的话,瞬时,张东升握香烟的右手小指动了下,不过严良看不到他的小指。
严良苦笑一下:“我能参观一下吗?”
张东升心中愈发确信严良一定对自己有了怀疑,旧的家里这些天都是亲戚,他自然不会留证据在旧房子里,严良想必是想在这新家寻到一些东西吧,不过随便他,他不会找到的。幸好此前就预料到严良可能会这么做,所以他没让朱朝阳躲起来,否则被发现屋子里躲了个小孩,严良肯定会怀疑到这小鬼身上了。
张东升就这么坐在客厅里,一句话不说抽着烟,严良则似是漫不经心地在每个房间里都走了一圈,房子很空,家具都还不全,日常杂物不多,不过严良其实是很细致地打量过了每个角落,就剩没把衣柜拉开来看了。
看了一圈后,严良回到客厅,脸上没流露出任何情绪特征,只是道:“看来你在新家也住了一段时间了,你一个人住的?”
张东升点点头:“徐静爸妈过世没多久,她又跟我提过离婚,这次我答应她了,不过说现在就离,恐怕会被人说闲话,让她再等几个月。她说她不想住家里了,想搬出去住,我想还是她住着吧,我搬出来。”
“分居?”严良啧啧嘴,“看样子那时你们的婚姻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其实我这么做也是另有用意。”
“嗯?”严良侧过头,微微惊讶地看着他。
“我想让她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或许能从牛角尖里钻出来。我独自搬这儿住了没多久,就去丽水的山区参加暑期支教,在那儿山上,我每天拍了照片给她发过去,希望她会回心转意。其实她后来已经有一些回心转意了,您瞧她回我的信息。”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同时还带着一抹忧愁,把手机点开递给严良,吐了口烟,“可是,没想到突然会这样……”
严良从他手中接过手机,微信上,张东升和徐静之间的聊天里,有很多张照片和对话。
严良征求意见:“我可以听听吗?”
“没问题。”
严良点开了其中的一些对话,内容上看,张东升似乎故意想表现出热恋中的状态,极力讨好着徐静,逗她笑,说着山上支教的趣事。有时徐静也会很好奇,甚至带着笑声回应,比上回他见到徐静对张东升的态度好多了。
此外,严良特别注意到,张东升每一天都会传照片发讯息,两人间的交流,早上、下午、晚上都有,如果是这样——严良眼睛微微一眯,只要从移动公司确认了张东升手机这些天都在丽水山区,并未离开过,那么他就有了很坚固的不在场证明。甚至,照片中还有许多张东升跟其他志愿者老师的合影,找那些人一核对,如果确认无误,那么更能百分百证明徐静死前的很多天,张东升都在丽水山区,从未回过宁市。
丽水山区到宁市,最快速度开车都要六七个小时,来回就是十多个小时,张东升想乘机短时间赶个来回是不可能的。
难道——徐静的死,真的是起意外吗?
严良抿抿嘴,道:“可惜,我想你们原本是有机会复合的,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或许不是意外?”
张东升惊讶道:“那是什么?”
“这么年轻猝死的概率是很小的。你知道,我以前从事过警察行业,对有些情况比较有经验,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徐静与你有复合的可能,导致了另一个人的不满,从而……”
“您是说徐静的……情人?”
严良点点头:“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只知道是她单位的,我没见过,我也不知道具体是谁。”
“其实如果徐静的尸体还在,或许可以做进一步的尸检,判断到底是不是真的猝死。交警部门的尸检是很粗糙的,他们只针对交通事故,测些酒精什么的,刑警队里才有真正的法医。交警只是测了她非酒驾,又根据心脏的一些特征,做出了猝死的结论。交警当天就把尸体还给了你,不过你第二天就拿去火化了,还没过头七,是不是……太急了一些?”说话间,严良的眼睛冷冷地落在张东升的眼睛上。
谁知张东升丝毫没有紧张,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防备,他突然咬住了牙,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最后把香烟狠狠压灭在烟灰缸里。
严良收敛了下目光:“怎么了?”
张东升吐出一口气:“严老师,您是不是怀疑徐静是我害死的?”
“嗯……怎么会呢?”
张东升摇摇头:“我不是笨蛋,我听得出您的想法,不光是您,也许其他人私底下也会这么想。徐静爸妈死了,徐静也死了,徐家这么多套房子,最后都落到我一个上门女婿头上,对吧?”
“嗯……”严良没想到他会直接戳穿了说,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徐静出事第二天,我就不顾别人说什么要停尸治丧,急着先去火化了再治丧,显得更可疑了,对吧?”
“嗯……”
“其他人这么想,我也不想解释,因为这件事,我实在是不想说的。不过,我实在不希望您对我有所误会。没错,我确实急着要把徐静火化,因为……那是因为出事那天我赶回宁市,我在家里发现了一个避孕套的包装。可……可我和徐静很久没有过夫妻生活了。”
张东升红着眼,直直看着严良,仿佛他正在把一个男人的满腔屈辱和悲愤都强行压进心里:“我早就想到,徐静一定和那个人发生过性关系,可我根本没想到,我在山区支教,想着办法讨好她,我天天拍照片,跟她说话,讨她欢喜,她也明明表现出了开心的样子,可是呢,她却直接把人带回了家。我不想看到她,真的,那一刻我真不想再看到徐静了,我无法看着她躺在棺材里,我宁可她是一盒骨灰。您明白吗?”
严良手指交叉着,看着激动的张东升,默默无言,过了半晌,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这几天忙坏了,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联系我。”
走出屋外,严良摘下眼镜擦了擦,他觉得他看不清张东升这个人。
徐静在此前曾说过,如果她出了意外,一定是张东升干的。
可从逻辑上说,徐静死前半个多月,张东升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甚至他的神态举止,也完全正常。
真的怀疑错了吗?严良陷入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