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等一日啊。呜呜呜……”
雪清婉掀起舱帘,望了眼外面渐暗的夜色江景。
“半日而已,忍忍罢。吃完鱼帮我把这本子上的账对对。”
一本厚厚的账簿撂到了白绪面前。
“呜呜呜呜呜呜……”
西乾城,与香簌城并有“中北明珠”之称,都是洛梵国人尽皆知的名城。
因其历史文化悠远,故人口众多;且地处运河之湄,极大地加速了贸易商业流通,边地外商常年久驻,地价水涨船高,能在这两城中建府立宅的人非富即贵。即使最普通的平民百姓,那衣料缎子也是柔光软面儿的,屋顶儿也是没有漏雨的洞的,存粮也是一斤一斤足量的。
烈烈夏日,西乾城里,太阳烤照大地,人烟熙熙攘攘,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喧响回扬,车轿络绎不绝。
吉鸿客栈伫立在一条热闹的街边,其外观宏大、藻饰精美、红梁画栋、窗棂盈盈,迎客的少女穿了最清秀的水袖罗裳,引了许多达官贵人来这儿纳凉饮酒,攀谈议事儿。
客栈里,生意热火朝天,人声喧嚣,一群锦冠玉带的公子们正怀揽香软,饮酒摇骰,互相吹爹。
阿玲瞥了眼邻桌那些风流浮夸的公子,脸上有些嫌恶,凑到雪清婉耳边说,“小姐,这外边吵嚷的,怎不去包厢?或去隔屏的桌子,莫让这些人扰了小姐清净。”
她面色平静地咽下一枚香芹,淡淡扫了眼那群人。
“坐这里,自是为从周围人嘴里听些风声水声。”
“听风声?”
阿玲眼睛一亮,虽不知小姐想打听些什么,但也静下来悄悄听起那群人的对话;对面正吃着荟萃菜肴的金野,便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邻桌,右边儿那黄衣男子歪斜着身子,懒洋洋地坐在地毯上,“听闻薛府家的四姑娘薛莹,是个顶好的清冷美人儿,回头兄弟们去认识认识。”
他怀里还抱着个衣着轻薄、眉眼娇媚的女子。闻言,女子佯装嗔然,用帕子打了打他的肩,娇声问,“奴家不美嘛?”
黄衣男嘿嘿一笑,抓住她的手亲了一口,“你最美,你最美。”
微微侧头而视的金野,见这情态不由怔了怔,眸中波折过几抹不解。
这就是……凡俗人类男子的丑态?
阿玲轻轻笑道,“普通官贵家公子大都这副德行,金野没见过。许公子他们都是人中龙凤的,比不得。”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去听。
旁边儿的圆脸男子饮了杯酒,瞥了眼那相互调情的两人,眼神似有不屑,“说起这美人儿,我就想起去年林家大小姐,听闻其容颜出俗、气质姣好,那才是出了名的美人儿。”
“对,当时她在香簌城抛绣球时,本少爷也在场。确实惊鸿之颜,美之逾常。”
左边那个面相英俊但个子很矮的男子,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悠悠然开口,眼神里还有些向往。
闻言,阿玲掩面一笑,心生得意,“小姐果然国色天香、万人青睐呢。”
雪清婉的眉微微动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金野。他立刻会意地朝旁边挪了挪,挡住了那几人的视线。
矮个子俊脸男转了转眼睛,压着嗓子说,“本少爷听小道消息说——那林小姐没死,这几日要回林府呢!”
“靠谱么?”一直没发话的绿锦衣尖脸男抬了抬头,问。
俊脸男折扇一收,“千真万确!林家都在准备迎接了。”
“真的?”圆脸男眸中一喜,“那咱们不去香簌城瞧瞧?”
黄衣男冷嗤一声,“那种背家女,暗中挪动家产勾结萧王,指不定跟萧王间有什么龌龊关系,瞧什么瞧!”
他怀里那女子的勾起嘲讽的笑,“就是就是,肯定有,要不林家老爷怎会连丧仪都未给她办?”
“哪比奴家——只忠于公子一人。”
女子半扭着腰身朝他怀里靠了靠,指尖夹起一枚冰葡萄,送到他嘴里。
灰衣男皱了皱眉,收起兴致,点点头,“说的也对。这种背信弃义的女人,跟萧王那风流王爷有勾结,那私下里铁定是放荡不堪的。”
俊脸男两手一拍,恍然道,“有道理呀——亏本少爷当时还去看她抛绣球,万一真接到绣球岂不是亏死了?”
圆脸男变脸比翻书还快,脸色一下子从期待变成鄙夷,“哼,爷看,谁娶了她就是养虎为患!她要真还活着回了林家,估计也保不住那嫡女身份。轻点儿当个洗脚婢;重点儿,就直接被寒阙王送进监狱了!”
黄衣男眉毛一挑,笑道,“她也就配当个洗脚婢子了,哈哈哈!”
女子翘着眉,附和着笑,“给奴家洗***家都嫌弃。”
那边儿聊得笑得热络,这边儿,桌上的空气,在一点点结冰。
“简直欺人太甚!”
阿玲拍了下桌子,愤然道。金野执着筷子的手指也微微收紧,暗中莫秋也捏紧了短刃,只待主人交代去削了那群人。
但主子未动,只一粒粒咽着米粒。看得几人干着急,又不好开口,只能眼巴巴地听着那些人的侮辱,再恶狠狠地用眼神凌迟他们。
雪清婉望着碗中白米,微低的眸中,烁动着幽光。
在琼华苑待久了,安逸日子享足了,一出来就被浇了一头脏水,还真有些不适应。
销声匿迹地“死了”将近一年,未死归来的消息刚刚一出,就传出来这么些不堪入耳的话。十足的“背家女”名声已经跟“林家大小姐”这个称呼绑定了,只要提起她来,就势必是污言秽语的辱骂,势必是人人鄙夷嫌弃。
她尚未到林府,就以她未死归来之名重掀民间口舌风浪,意图削她锐气灭她威风耗她心智。呵,官贵公子已如此传出,再经民坊之间见风使舵的百姓们发酵渲染,又不知会把谣言易变壮大成什么模样。
到时候,衬民愤,遂民意,不论辱她责她罚她关她,都成了理所应当、伸张正义。
柳春琅,打得一手好牌。
脑中,浮现出那个女人假意慈祥淑雅的外表。
也好,黑得越彻底,白得越干净,红的越鲜艳。
抬头,目光一一扫过那几个公子。
依照腰牌冠饰,往日交集,一一确定身份。
黄衣男,马商吕家风流少公子吕弘阔。
俊脸男,正四品太长少卿之子洛书荣。
圆脸男,西乾城官衙副统之子贾浩广。
至于灰衣男,不认识,但记住脸了。
还有那个——女的。
嘴角,泛起一抹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