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林小姐商才颇高,今又见金公子场上风华骑射之技,裴某本心有敬佩,但林小姐这些话——是不是有些瞧不起人了?”
幽黑的双目如两道漆邃的洞穴紧望雪清婉,沉厚的声音带着寡淡疏冷的愠怒。
林江辰见状,手指微紧——雪清婉这是想摧毁他跟裴家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革命性”塑料友谊?
吕弘阔暗道素来沉稳的裴兄这是真怒了,一个身高力壮的男人,一个温婉柔弱的姑娘……
他心疼地看了看雪清婉,刚想替她说话,就听一声——
“瞧不起人?”
微高的音调如一柄沾了极寒之雪冰刀,唰地一下刺地周围几个人都不敢大喘气儿,刺地吕公子的扇子抖了三抖,就见柔弱的姑娘的眸子丝毫不惧地对上那身高力壮的男人漆邃的目光,比之显得竟更犀利更锋锐。
“你是谁?”
“你算什么?“
“你配让我瞧得起?”
“你觉得裴家很伟大?就可以目中无人?”
“瞧不起我林家?在我林家面前肆意张扬?”
“你觉得我会怕区区一个裴家?”
“你觉得你是男子,就可欺负弱小?污蔑妇孺?”
“你觉得我是没资本还是没能力让你裴家从此消失?”
“你张狂什么呢?你好意思么?”
连珠炮语轰炸而出。咄咄之态如同厉虎。
一句比一句语调更高,一句反问朝前挪一步,马上就要把眼前那人逼迫到棚里。
裴照霜看着冲他越走越近气势逼人的雪清婉,原本阴黑的眼睛里有点懵,他怎么就瞧不起她林家了?他啥时候肆意张扬了?
吕少爷也有些懵,这是什么戏码?柔弱的姑娘奋起抗争,推倒力壮男人惨无人道的压迫主义?
一时间,清婉小姐魅力四射,光彩夺目,吕少爷的心荡起了秋千。
林少爷也有点懵,这个裴某居然在他林家面前肆意张扬了?他居然没发现?士可杀不可辱,简直太可憎,可恶,可恨,令人发指!
一时间,裴照霜成了无恶不赦之徒,林少爷怒目而视,比看雪清婉时还恨许多倍地瞪着他。
雪清婉走到裴照霜身前一尺处,他身后就是茶案,已然无处可退。
浓眉皱成了饺子的褶,他刚想说话,“你——”
就见雪清婉阴恻恻一笑,如同鬼魅,美绝,却无比骇人。
“对我跟金野心有敬佩?”
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程度,听得他脊背发凉。
然后感觉手心里忽然多了个冰凉而又锋利的东西。
“裴公子,裴照霜,你好意思么?”
他低目一看——手心之中,赫然是他的红针!
惊惧交织间,雪清婉已经靠到了他耳边——
“我警告你,别惹到我身边的人头上。否则,你就是下一个洛书荣。”
声音如冰山柔雪,浇溉而下,已是三尺皑皑,满地冰霜。
语罢,她顿然抽身,后退三大步,指着裴照霜的鼻子忿然大骂。
“你这等封建妄为之徒,伪君子!简直枉顾人伦,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吕公子,江辰,你们可莫要在同之为友!”
“呸!”
一道莹亮亮的唾沫星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准地落到裴某的锦鞋上。
然后,此女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开,金野和莫秋也连忙跟上。
只留两少爷面面相觑凌乱在风中,一伪君子手捏红针怔忡在棚内。
呆滞良久,裴照霜才从心惊胆战中反应过来。
方才骑于场上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从红针被不明物掸去,到金野及时反映抵挡过洛书荣的那箭,再到后来他跟洛书荣的马同时瘸腿,二人双双落马……
居然都是雪清婉做的。
震惊之余,是无尽的后怕。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那两人问,“洛兄呢?”
就见吕弘阔似乎下定了决心,扇子一收,抿嘴做了个礼,“吕某今日钱两已用光,深觉自己不谙骑射之道,以后便不来了。裴兄,告辞。”
林江辰思量了半晌宋先生教授的五行八卦,权衡之后也行了一揖,“家父交代还有要事,我也告辞了,后会有期。”
望着两道匆匆离去跟逃似的跑走的身影,裴照霜拧了拧两撇浓眉,眸光中露出一抹未曾示人的幽深之光。
然后就听到外面有场务的喧闹议论声——
“最新消息,洛公子坠马伤至脊髓,不治身亡了!”
“这可糟心了,骑射场得赔多少给太长少卿啊!”
“保守估计,咱俩个月工钱得没了……”
议论声依然不绝于耳,但他只觉得细微如蚊。
站在原地,看了看手心里的红针。
胸口之下,阵阵发寒。
“主人,不比了么?”
莫秋走在后面,清冷的声音似乎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还有遗憾。
雪清婉瞧了眼她,轻轻一笑,“今日让这骑射场赔了个大的,外加洛书荣的事,就是我们想比他们也不会让我们比了,以后有机会就让你比。”
莫秋微微低头,冰冷的脸上泛上一丝浅红,“是。”
“主人,你方才对裴照霜……”金野有些犹豫地开口。
“怎么?太凶了?”
他摇摇头,“不是。主人,你是不是怀疑他与刺杀一事有关?”
她看向金野,带着几分赞许地点了点头。
“是,我看那红针不似寻常人所用,便觉此人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索性方才激了他一下,一则为你出了气,二则挑拨了他们的关系,三则若此事真与他有关,经此一激,也会让他更快地进行下一步行动,从而找到蛛丝马迹。”
她又转目看向莫秋,“最近记得留心一下他的动作。”
莫秋点头,“遵命。”
雪清婉收回目光,看了眼周围纷纷乱乱的场面——场务们正为洛书荣亡故一事奔走相告。
她微微凝目。
若真是裴照霜……
动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