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又忙的叫鸳鸯亲自去唤黛玉,再叫琥珀准备干点心,又盯着人弄黛玉的手炉子。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儿等也早早来站岗帮忙,整个荣庆堂和贾家后宅都忙了起来,直到黛玉上了轿子一路出了二门,贾母才坐下喘了口气。
偏生王夫人不知道贾母昨天在宫里很受了刺激,还在说风凉话,只道:“老太太是年节下常入宫行礼的,年年如此也没有什么大事。而且我娘家姑娘青鸾也入宫,想来也有个照应。”
贾母听完,不但不宽心,反而更堵了,只道:“你也是做了多年的官夫人,难道不知道宫里的厉害?罢了,你说的也有理,你身子既然不好,凡事就不要着急,只管保养自己才是。这家里的大事儿小情儿的,就交给凤哥儿去做!”
王夫人:我说的话里哪有这个意思?这个理儿?老太太您这是凭空捏造!
凤姐儿:哎呀,新年礼物从天而降!这日子,咋这么红火呢!
黛玉虽在京中住了一段时日,这却是第一次见到大周朝的宫墙。
且说这大周朝皇宫的景致,与林姜记忆中的故宫截然不同,没有殷殷红墙青瓷琉璃瓦的色彩灼然富贵风流,相反,这大周皇宫中尽是一片肃穆的玄色,极尽庄严高远之感。
行走在其中,只让人觉得压抑与自身的渺小。
与其说是皇宫,不如说这里像是一处极大的庙宇,很难想象住在这样的宫中能顺性而为,欢歌笑语。
这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倒像是贡奉神佛的地方。
是真正彰显了‘天家威严’四个字。
黛玉与许多姑娘由十几位嬷嬷引着,走在宫道上,飘落的晶莹雪花也并未柔化这座肃穆宫城分毫,反而因寒霜雪色显得宫墙各处更加冷钝起来。
黛玉心里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
她想要生活的地方,会有翠竹森森,会有藤萝缠绕,会有在廊下念诗的鹦鹉……绝不是这种没有人气儿只有威严的地方。
今日鹅毛大雪,闺秀们步行入宫心里各个暗暗叫苦,太后娘娘却是挺高兴的,实在是赏心悦目啊。
因下着雪,闺秀们就都穿着大斗篷,那叫一个幻彩辉煌,珠翠闪烁。这些姑娘家都是拿得出来的有钱有势人家,况且再没钱,入宫给太后拜寿也得精致鲜亮起来,否则老太太过大寿,看见乌沉沉的颜色,肯定不高兴。
所以这几十个闺秀,简直如同一群彩凤凰飞进了慈安宫一般。
这给林姜闪的眼都花了,顿时觉得太医院的青色官服,配的褐色大氅实在是朴素到了极点。
好在这是寿宴第三日,太后也没有什么官方活动要参加了,只在慈安宫等着姑娘们来磕头,所以这些姑娘运气比诰命们还好些,不用站在大雪里头苦等,直接就能进去磕头。
慈安宫正殿高深远阔,别说六七十个小姑娘,就是再多一倍,也不占多少地方。
嬷嬷们引着姑娘们磕头,太后娘娘就笑对旁边的齐阳长公主道:“看看这些孩子好不好?冬日里没有花,这些女孩子却比花还好看!”
齐阳长公主还惦记着自己没有着落的儿媳妇,所以这一日早早就赶进宫来,陪亲娘坐着,想要借此机会给自己也搜寻个佳妇。
而林姜就站在齐阳长公主身后,因齐阳长公主本就侧位就坐,而她又侧身站在一旁,便也不算受了这些姑娘的礼,不算逾越。
其实前两日,林姜是守在慈安宫院中一座单独的小房间内,等着病人的。
太医院还给她配了两个罕见的年纪大的副使。那两位皱纹满面,头发稀少,是绝对安全的长相,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会闹出任何花边新闻。
不过这把年纪还是副使,一辈子混不成正经太医,自然医术极其一般,来了也是充门面,只负责在这里看着些姜汤药汤,随时准备给晕过去的贵夫人们用。
林姜也着实出手,扎醒了好几位累倒的诰命。
而今日,齐阳长公主却一早就去了她的屋子,把她带出来跟太后说:“昨儿都是老夫人太太们入宫,小林大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去殿里,叫人眉毛眼睛的打量。”
“今日却都是同辈年轻姑娘,既如此,就让她入大殿候着吧,若真有女孩子身体不好,也省了叫太监们现抬过去。”
太后都被人拜了两日,也端坐了两日了,其实也累的够呛。
然而对她来说,前两日是礼节,今日才是重头戏:自家外孙子要上好的姑娘做媳妇,皇上也来拜托她,请嫡母给长眼挑孙媳妇。
偏偏这几十个姑娘,平均每个人也说不了几句话,要慧眼识珠看出优劣来,哪怕是太后这种久经选秀沙场的人,也是要费大精神的。
齐阳长公主一说,太后也觉得,弄个太医站在旁边也不错,省的我累坏了。
林姜很领长公主的情。
一想到黛玉在这里被太后皇后等人选看,她在小屋子里怎么坐的住!兼之宫里拜见贵人,都得低眉顺眼的,黛玉定然也知道这个规矩不会抬头打量。
但人不能抬头,就会错过很多重要信息。
现在林姜能在旁边站着,就好帮黛玉分析这些妃嫔们神态,免得哪个真动了心非要定下黛玉做儿媳妇,哄得皇上圣旨一下,那可是回天乏术。
不过现在看着下面姑娘们的样子,林姜又放心了些。
那有心做皇子妃的姑娘,眉眼间是看得出来跃跃欲试想要表现的,这样的姑娘要占到大多数。
毕竟下面这些闺秀,一块转头砸下去,爹全在三品以上。要是不趁现在家里红火向着皇子妃的位置搏一搏,以后后悔就晚了。
而她们年纪也大多在十三四岁,最前头站着的还有几个十五岁的——太后吩咐了,今日入宫拜寿的闺秀按长幼排序而不按家中官位,免得文臣武将又打撕扯,我觉得我官位高,你觉得你位置重。
而黛玉的年纪还小,就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本身又是娇小的一张脸,可巧她左右两边又都是面如银盆型闺秀,越发衬得她弱柳扶风一般。
这样被后宫娘娘们看中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而黛玉叩拜起身后,虽眉目低垂不敢乱看,但眼角也看到大殿侧面一个与众不同的青色太医官服身影。
姜姐姐居然就在殿内,想到这里,她就更安心许多。
几十位闺秀插烛一样拜下去,再站起来,还是很壮观的。太后娘娘叫了起后,又点了两个郡主之女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笑呵呵转头问常嬷嬷:“阿常,围苑那里都备好了吗?”
常嬷嬷应了是。
太后便对着诸位闺秀道:“你们是年轻姑娘,本宫也不打算拘着你们在这儿僵着立规矩。一会儿本宫带你们到围苑看戏去,待中午用过了午膳再各自家去。”太后一开口,殿内就雅雀不闻。故而虽然屋宇宽广,太后也没有高声,还是人人听得清楚。
说完今日日程,太后却又话锋一转笑道:“只是前几日本宫才说了围苑要安排戏,从皇后起,那起子嫔妃就也闹着本宫要沾光看戏。”
“只是那围苑地方不大,本宫想着嫔妃们若再各自带上三五宫人,就要挤得你们没处落脚了。既如此,本宫就叫她们别带宫人,倒是你们这起子孩子年轻,就多辛苦劳动些。”
此话一出,不光诸位闺秀微现错愕,连林姜也不由感慨:真是太后娘娘的作风,我就光明正大,哎,我就跟你摊牌打直球!
且说本朝的风俗,姑娘们在家是娇客,那是不动手服侍人的。动手服侍的是进了门的年轻媳妇!正如贾家,黛玉三春等人都可以坐着吃饭,凤姐儿和李纨就要忙着摆饭安箸,伺候一下长辈和小姑子们,最后得了允许才能坐下用饭。
而太后这会子居然直言让众位闺秀去‘劳动’一二,嫔妃们都不带服侍的人,可不是就拿着这些姑娘比刚入门的小媳妇规矩吗。
这让林姜想起,当日太后奉太上皇之命,召自己进宫,也是这么直接把常嬷嬷推出来:给阿常看病,看你到底行不行。
今日作风也是如此:皇家就是挑媳妇,别搞那些胡里花哨的言语试探,就先看看各人做事与举止吧。
想必今日到场的诸位嫔妃,也都是宫里混出头的娘娘们,考较这群小姑娘们自是绰绰有余的。
让诸闺秀分散在各嫔妃之间,有没有随机应答的能为也就一并考着了。
太后娘娘说完,也不等旁人的反应,就自行起身:“你们先去吧,本宫更衣后就去。”
诸位闺秀略微错愕后,也就纷纷想明白了太后的意思,顿时紧张起来,被慈安宫里的嬷嬷再次引着退了出去,往慈安宫后面的戏园子围苑去。
而林姜则跟着齐阳长公主在原地,等太后娘娘出来。
林姜跟齐阳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有过一面之缘,就是那个她儿子跟着高齐宇去放鹰,自己脸蛋光滑回来了,主子被鹰扇了耳光的那位女官。
林姜悄悄问她:“不知今日绍王妃到不到。”
她实在想见传说中的绍王妃,想看看人要多美才能生出美少年世子爷来。
那女官见她发问也不奇怪:谁不知道小林太医初次入京,慧眼识珠的就是绍王府呢,她跟绍王妃自然是有渊源的。
于是女官就道:“这种场合,绍王妃是再不会来的。”
林姜纳闷:美人世子爷看起来也有十四五岁了,都是做母亲的,齐阳长公主这边急的不行了,怎么绍王妃却是女官口中的‘再不会来’呢?
齐阳长公主也听见两人说话,扭头道:“有个缘故,你这样刚入京城的小姑娘不能知道。”
“绍王叔没了长子,只这一个嫡子,当然看重婚姻传承。黎蘅十二三岁时,父皇就替绍王府看好了一户人家想指婚,还道女孩大两岁,正好可以照顾小世子。谁知父皇一提这事,黎蘅就大病了一场,父皇只以为两人命格犯冲就再不提了。”
齐阳长公主抱着手炉继续道:“过了一年后,皇兄又替绍王叔打算起此事来,谁知皇兄一提,黎蘅又病了一场,这就是邪了门了。”
后来绍王夫妇觉得是圣命太大,世子年幼压不住,就叫了官媒婆来,好嘛,官媒婆上门半个时辰,周黎蘅又骤然病了。
从此后,再没人敢跟绍王府提亲事了,哪怕是给那两三个庶出少爷说亲,也不让官媒登门,都得出去说去。
齐阳长公主一看也是八卦爱好者,说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头头是道。
“算起来,绍王叔的儿子,是我的小堂弟,这满家子亲戚谁不替他着急呢,只是不敢再说亲事二字——若黎蘅有个万一,绍王妃就这么一点命根子,可要跟我们拼了命。”
林姜听了这八卦,心道:这京中真是什么奇人奇事都有啊。
齐阳长公主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姜;“不过现在你上京了,小堂弟倒不是不能议亲了。”
说完后又觉得这话有歧义,便打补丁解释:“你与绍王府有渊源,下回他再犯了提亲事就病倒的怪事,你就好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病症了。”
林姜还真想去看看:她已经脑补出美人世子爷心有所属,只是父母不同意,所以每回家里议亲,他就顶风冒雪洗冷水澡弄病自己抵抗世俗婚约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