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春也没有把她们在干什么告诉宝钗,这还是探春特别嘱咐的:“咱们既然给两位林姐姐帮忙,就不要帮倒忙才是。林姐姐要出这医书,自然要在京中弄自己的书铺子或是药铺。”
“从前那事你们也听说了,薛家想着夺林家的出海生意,以至于生了龃龉,林太医至今对薛家都不喜欢,对二太太也极淡。薛家在京里也有自己的书铺,若从咱们姐妹口中知道了林太医要出医书,生了旁的想法阻挠,倒成了咱们的罪过了。”
迎春是怕事,惜春是性冷,就都点头应了。
薛家会不会从旁人处知道这些事,她们管不着,可不能从她们嘴里说出来。
既然要保守同一个秘密,立时间,宝钗就觉得跟三春骤然疏远了似的,天天连人影儿也见不着,说话也总像隔着一层似的。
于是宝钗只好多往王夫人那里去。
而王夫人最近正按着贾政的吩咐,干清理大师的工作,收拾贾宝玉房里的丫鬟。
贾政可没有忘记,当日他夜闯宝玉住处,听见了好几个丫鬟哄着他喝酒行令的事儿。依着贾政,应该把丫鬟们都撵了,让贾宝玉搬出来,只给两个小厮伺候就算了。
可他这个意思刚跟王夫人透露,就叫宝玉知道了。
宝玉登时去贾母跟前寻死觅活,只道要是把屋里的丫鬟都弄走,他也不想活了。贾母就把贾政骂了一顿,贾政只好妥协到:把当日犯事的丫鬟都撵了就罢了。
待宝玉脸上的伤口好了些,王夫人就开始着手处置宝玉房里的丫鬟。
宝钗就是这时候来的。
王夫人这会子对袭人还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她是宝玉房里的大丫鬟,那宝玉这么胡闹少不了她的过失,于是第一个就想撵袭人。
宝钗却劝了下来。
袭人是宝玉房里与她最好的丫鬟,两个人颇有共同语言:袭人觉得宝钗会是个极好相处的宝二奶奶,而宝钗觉得袭人是会劝谏宝玉读书的姨娘范儿,两人有一种别样的默契。
就宝钗所知,袭人常在宝玉跟前说她的好话,这样一个丫鬟被撵,倒是可惜了。
于是宝钗只劝道:“姨妈细想,宝兄弟的脾气,并不是一个丫鬟能劝住的。若只为了袭人素日勤谨服侍是个管事的大丫鬟,这会子就撵了她倒是有些仓促。不如姨妈将宝兄弟屋里的丫鬟都叫了来瞧瞧,看看品格儿再打发。”
王夫人想想也是,就把宝玉房里的二十几个丫鬟,无论大小都叫了来。
果然如宝钗所料,袭人麝月这种一看就老实贤惠的长相,很入王夫人的眼。倒是晴雯、小红这种一看就口齿伶俐灵动过人的丫鬟,让王夫人厌恶,指着她们几个骂了一通,接着就去回贾母,要把晴雯小红撵出去。
贾母一听就皱眉:“晴雯我看她不错,为人伶俐针线好长得更好,这才给了宝玉,怎么你偏要撵她?”
王夫人本来还不是非要,现在一听这话倒是非撵走晴雯不可:贾母已经夺了她的管家权,这她没有法子。可她到底是宝玉的生母,是二房的正经太太,难道要撵个儿子的丫鬟还不行吗?
于是咬定晴雯带坏了宝玉,只引着他玩乐才害的宝玉被打。
于贾母来说,王夫人作为生母要管撵儿子的丫鬟固然是天经地义,但她一个老封君,给孙子赏的丫鬟叫人退了货也脸上无光,忍不住要火。
碰巧王熙凤在一旁,连忙道:“老太太,要不让晴雯小红都跟我去,宝玉正是好好读书的时候,二太太要挑老实丫鬟陪着也是有理。反正琏二爷不读书,我们家要人。”
见有人给她台阶下,贾母也就下来了——毕竟也不好连着几天跟王夫人翻脸,只笑着指了凤姐儿:“你倒是贤惠,给琏儿要起人来了。既如此,你就带走吧,看看若是好的,给琏儿开脸放在屋里。”
凤姐儿心道:呸,贤惠?那不存在的。贾琏连晴雯的头发也别想见到一根!
她是素来发愁身边只有平儿一个心腹忙不过来,看着宝玉屋里晴雯爽快针线极佳,又看小红机灵会说话早就想要了来,正好王夫人给了她这个机会,她自然赶紧把人划拉过来给自己办差事。
经此一事,晴雯和小红倒是都从宝玉屋里出来,跟了凤姐儿。
林姜不知道晴雯自己愿不愿意离开宝玉,但对晴雯来说,这定然是比之后病中还被王夫人从榻上拖下来撵走丧了性命的好。
不过林姜是多虑了,晴雯在凤姐儿这里是如鱼得水。
原本她就是个暴炭性子,府里这些婆子背后都说她:“也忒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了!一句话不投机,就立起两个眼睛来骂人。”
这样的做派在公子哥房里,便是恃宠而骄的不成体统,但在凤姐儿这个当家奶奶手下,那简直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充分发挥了她的特长。
这正好专业对了口了!
荣国府这起子下人,打着骂着才能少动歪主意,从前凤姐儿是自己骂人罚人打人,平儿是个颇为温和的脾气,不喜欢发火,还喜欢做好人给人求情。
可晴雯不一样,一点过不去的事儿,都不用凤姐儿起身,晴雯就先站起来骂上了。
凤姐儿觉得:好用,真好用!
不但如此,晴雯还立身极正。
贾琏在听说府里出了名漂亮的丫鬟晴雯被凤姐儿要了来后,那真是高兴的不得了,偷空就忙来用言语撩拨,谁知叫晴雯当场怼了回去,只把琏二爷怼懵了:一个丫鬟而已,怎么瞧着比凤姐儿还泼辣厉害。
琏二爷的取向是温柔风情型的,对晴雯这种丝毫不接他调戏的丫鬟兴趣大减,转头还跟凤姐儿告了一状,说晴雯顶撞他眼里没有主子。
凤姐儿哪里不明白贾琏的鬼心思,回头就赏了晴雯一副头面,奖励她:“好丫头你有志气,来日我放你出去跟人做正头夫妻去!”
晴雯领了赏赐,继续兢兢业业在凤姐儿处骂人,倒觉得自己过得比在贾宝玉处有滋味多了:她本就不喜欢袭人碧痕等人私下偷偷摸摸跟贾宝玉做事,面上却又装作没事人似的虚伪。
倒是在琏二奶奶这里过得更畅快些,让她有种一展所长的快活。
至此,只有贾宝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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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在清明太上皇发作过,病灶变成了进口大车厘子后,林姜做了许多准备,预备太上皇下一次,基本能确定是最后一次大发作使用。
当然不是为治好太上皇做准备,毕竟太上皇已经药石无医,她是为了自己做足了准备。
以免被濒死的太上皇拖去殉葬。
随着五月端午的到来,林姜在吃过粽子看过龙舟后,忽然发现,太上皇的病灶又大了一块,已经变成了一颗黑色的李子。
林姜:……
以这个速度下去,太上皇危。
于是林姜每天扒拉一下第五层商店,将几种可能用得上的商品号和关键词背的滚瓜烂熟。
第五层商店商品【拈花一笑】:佛祖端坐莲台,拈花一笑看破苍生疾苦。(用之于偏执症、暴力狂患者,可唤醒人性中真善美。)
第五层商店商品【镇定剂(金典至尊版)】:用于躁狂症、羊癫疯、走火入魔(武侠世界限定疾病)患者,可令患者立刻入睡,气息平稳。
第五层商店商品【圣母的光环】:圣母怎么能杀生呢?世上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我,代表圣母一族,宽恕你的罪行!(备注:需要患者主动带上这顶金色的帽子)
这些商品功能各异,但无疑都能压住太上皇那濒死的疯狂杀意,根本不给他开口拖人陪葬的机会。
倒是之前给大皇子妃用过的【一日光阴】,是需要要告知病患,病人同意后才能使用,却是不适合太上皇。
另外,林姜还已经买了一些第四层商店的高级镇定药物,日常用在太上皇的药方里,保持太上皇临终前这段时间心情愉悦,不要忽然发狂。
她紧张的等待着太上皇下一次大发作时,宫中却传出消息,太上皇崩逝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六月初早上。
太上皇自打患了病之后,不喜冷也不喜热,对气候的挑剔,跟从前对太监们脸上表情的挑剔一样。
然而京城的六月初却已经颇为炎热了。
故而太上皇宫中摆满了冰盆,甚至夜里入睡的时候太上皇也没有放下纱帐,说是憋得慌。
如今大正宫里只有几个老成的宫女伺候,一点儿也不敢违逆太上皇,万事都由着他。
然而第二日清晨,在床脚守夜的宫女准备叫太上皇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太上皇七窍中都有血液涌出,双目圆睁,似乎是受到了什么绝大的惊吓——整个人已经僵硬凉透了。
这场面吓得宫女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谁曾想太上皇一生发作起来都痛不欲生,作天作地,最后却死的无声无息。
林姜奉命赶到大正宫的时候,秦太医已经完成了此生替太上皇最后一次的诊脉。
不,也不算是诊脉,只是检查尸体而已。
秦太医满脸是泪与汗,对皇上磕头道:“回陛下,太上皇当是子时忽然龙驭宾天的,想来是发作的突然,太上皇连声音都,都未及发出就过身了。臣,臣万死难辞其咎!求陛下降罪!”
与林姜是姑娘家要避嫌不同,自打清明后,秦院正可是就住在了太上皇大正宫里,随时预备着太上皇发作后,进行抢救工作。
可太上皇却这样猝不及防七窍流血凄凄惨惨地走了——昨夜秦太医还一夜好梦啥也不知道呢。
皇上要是追究起来,这就是妥妥的渎职之罪。
林姜赶到的时候,就见内殿中只有太后上座了,正在掩面而泣,皇后在旁边伺候安慰。余者老亲王们、宗亲们都恭恭敬敬满面泪水悲怆地在外殿排队站着。
而太上皇龙体,不,遗体跟前,只有涕泪横流的秦太医,以及悲痛欲绝的皇上。
悲痛欲绝这四个字绝不夸张,皇上一身素服,龙冠全无,发丝披散,双目红丝遍布,容颜憔悴至极,看上去形销骨立。
皇上甚至还伤痛至无法站立,拄着一根拐杖才能勉强撑住身子不倒,手里还握着一张帕子不时撕心裂肺地深咳几声,旁边画眉公公就带着哭腔跪了道:“陛下,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您方才又吐血了!”
听到画眉公公宛如杜鹃啼血的声音,内殿的太后忙站起身走进来,几位周氏皇族中辈分高的老王爷也跟着绍王爷冲进来——这会子谁管太上皇这个死了的皇帝啊,都是先劝活着的皇上,不要悲痛过甚,陛下您保重龙体才是国家之幸。
林姜:除了佩服,我别无感想!
见林姜终于到了,皇上一摆手:“你快去瞧瞧,父皇究竟是怎么忽然……”皇上伤痛地说不下去了。
说来,这是林姜第一次见到尸体。
她看到代表腐败的黑色在太上皇身上蔓延开来,他的头颅处如同绽放了一片纯黑色的花朵,撒下了无数黑色的斑点。
林姜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却知道这不是该有任何感慨的时候。
她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在众人瞩目下检查过太上皇,然后转身跪在秦院正身旁,说出了与秦院正一样的判断:太上皇这是骤然而逝,前后只怕都没有几秒钟人就走了,并没有来得及呼救。
看太上皇那双目圆睁的表情,林姜忍不住想,太上皇临死前,是不是又见到了等候他多时的阴魂们。
是不是终于能明白,面对死亡的时候,无论是他这样的天下至尊还是普通的小太监,都是一样的恐惧和绝望。
皇上听林姜说完,忽然俯身,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林姜当场是目瞪口呆:这眼泪能挤出来,这血是怎么说吐就吐的啊。她实在忍不住,起身上前担忧道:“臣恳请陛下保重龙体!请陛下准许臣为您把脉!”
皇上这一吐血惊得可不只是林姜。
太后可是知道,周氏皇族是素来有病的,别刚倒下一个太上皇,皇上又病了!
于是也顾不得捂着脸哭死去的夫君了,太后立刻挥着擦眼泪的手帕:“快,小林太医,你快给皇上看看!”
林姜走近皇上两步以内后,【主任的眼镜】已经做出了诊断:该患者咬伤了舌头,敷以云南白药即可。
林姜持续震惊:……皇上您太拼了,为了展示孝顺悲痛吐血居然咬伤了舌头,也不怕万一咬重了以后说不出话啊。
皇上不肯伸手让林姜把脉,只扶着拐落泪,含糊说道:“朕恨不得以身替父皇而去,还看什么病!”
几位老亲王、郡王像是下饺子一样,在绍王的带领下跪了,纷纷以头碰地求皇上看病,大有种‘陛下不肯瞧病,我等就立刻撞死在您跟前’的悲壮气氛。
见众人都恳求,皇上这才勉为其难坐下,将手伸了出来让林姜把脉——他都不用给林姜使什么眼色,他相信这位下属,不会令他失望。
果然这小林太医没有辜负他的隆恩,皇上只看她郑重其事给自己诊过脉,然后随老王爷们一起跪了:“皇上您悲痛逾甚,伤及了五脏以至于咯血呕血,若不好生休养,必要大病一场。臣恳请皇上进药休养!”
此话一出,太后款款起身,开始主持大局,连自称都变成了哀家:“皇上!哀家知道你是最孝顺的,可国家与子民都仰赖着你,你要撑住才是!”
然后又拭泪,为此事一锤定音:“太上皇没有受什么病痛折磨,于睡梦中溘然长逝,寿命亦是不逊于历代帝王,可见是英明通达感动了上天,故而脱去凡俗桎梏登仙而去。”
众人都俯首称是。
太上皇多年来的病痛疯魔,被太后一句话盖住。
有她一言公诸于众,从此后在天下臣民眼中,太上皇就只是六年前因年老退位安养,今朝睡梦中含笑而去的寻常帝王而已。
大周皇室的疾病,不会让外头臣民知道。
太后这一句话,也给皇上省去了无数的麻烦。
不但如此,太后还当着众位亲王宗室耆老的面对皇上嘱咐道:“历代天子守孝,皆以日代月!皇上万不可违背了祖制!”
她身为太上皇元后,皇上的嫡母太后,坚决不许皇上守足二十七个月,就是给了皇上名正言顺不必浪费太多时间在丧仪上的理由。
此举让皇上深深感动,觉得不是亲生的嫡母都比亲爹通情达理一百倍,很为他着想,一点儿不给他使绊子。
皇上想到这里,真是感动落泪,然后扶着太后的手继续演道:“虽母后如此说,可朕为人子,父皇仙去,自然是要守足二十七个月的!”
太后闻言痛哭出声:“皇上这般置天下不顾,叫太上皇如何心安呢?皇上若坚持守足二十七个月,不理朝政,不听哀家的劝说,那哀家便无颜呆在慈安宫为太后,只随了先帝去吧!”
还对旁边常嬷嬷立刻吩咐道:“从此后告诉御膳房,哀家这里不必再送膳了!”
见嫡母当场‘绝食’,皇上这才吓了一跳,为了孝顺嫡母,令太后不随先帝而去,皇上勉为其难表示自己遵从母后吩咐,就守二十七天孝期,绝不耽误朝政大事,请太后放心。
这母子俩一答一对,看的林姜心服口服:什么是做人的标杆,太后这就是!
她给了皇上一条光明正大的路,给了所有人一颗定心丸,让这皇室的权利交接,变得无比丝滑。
估计经此一事,皇上原本对嫡母的敬重,又会增厚几倍。哪怕皇上不是亲子,太后一生也必无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