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刑部蔡大人,是朝中有名的铁面阎王,当年就是他随着大皇子下江南处置金陵府尹侵吞土地一事。
当时别说四大家族轮番让当地族人出面说和不好使,就连大皇子的面子,这位都不给,硬是顶着大皇子的压力,在江南兢兢业业办差,把宋舟一案查的明明白白才回京上报。
如今那金陵前府尹宋舟已经到流放地开始为国放羊了。
贾珍看见他真是又头疼又畏惧。
蔡侍郎看到贾珍,却是露出了微笑:这府上他素有耳闻,早就想查查了。
叫他说,把这府上的男人挨个拉到刑部去审,只怕也没几个冤枉的。
贾珍到底是个无法无天惯了的人,真被刑部侍郎追到家门口,倒生出一种无赖勇气来:尤二姐尤三姐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也勉强算是个官宦之家的女子。外头风言风语不好听又怎么样?传得再有鼻子有眼又如何?难道刑部还敢把尤二姐姊妹带上大堂去审问?
若真是这样,贾珍先要告刑部一个威逼弱女,毁人名节之罪。
贾珍倒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蔡侍郎能拿他怎么办。
因此,当蔡侍郎问起弹劾中‘霸占妻妹,孝期父子聚麀之诮’时,贾珍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像是遭受了极大的诽谤一样暴怒了。
“岳父已然过世,岳母无依无靠家计艰难,我常帮衬些难道有错?何况平素岳母与两个女儿也只是在自己家中过活,这回是因我们府中大丧,实在里外忙不过来,这才请了来帮着看家的!”
“这造谣生事之人,实在是可恶!这样的闲言碎语泼在女子身上,可不是逼她们去死?”
“这等流言,当真是奇耻大辱,我府上到底也是忠臣良将之后,不容这般污蔑,还请刑部定要为我们家洗脱了冤枉才好!”
倒是把锅甩给了刑部,要刑部给他一个交代。
蔡侍郎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道:“其实外头这些话实在难听,我也觉得大人府上不至于此。”
“不过女眷虽是不好上堂见人的,但家里下人总没问题了吧。毕竟这内宅阴私之事,向来最难证清白,贾将军说的有理,若是不彻底澄清一二,岂不是逼贵府两位女眷去死?”
这用贾珍的逻辑打败贾珍,把贾珍给说蒙了。
“下人们……懂什么,多半上了堂就软了,只怕胡言乱语。”贾珍这话一说,其实就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然而蔡侍郎居然点了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倒没有如贾珍预料的一样,咄咄逼人非要提审宁国府下人,只是道:“也有理,贾将军不必多虑,我今日来不过问问情形罢了。”
“对了,我听说贾将军近来居丧,觉得子弟不能去书堂,便也在家中设上靶子,请一二亲友演练下习射?”
这话题天马行空的,贾珍都转不过弯儿来,只好懵懵点头。
蔡侍郎要的就是贾珍点的这个头,于是微微一笑。
转头见旁边小吏将两人一切对答都记录下来,就请贾珍盖个官印,他好就此离开。
而贾珍见蔡侍郎亲自走了一趟,居然都没提审府中下人,贾珍还颇承他的情。
心道:金陵之事蔡侍郎虽没给脸面,但那宋舟到底是外放的官员,到了我们这等京城中的公侯府邸,这蔡侍郎还是通达之人,知道得过且过不得罪人的道理。
贾珍自以为想通了,立刻就盖了印,顺道还邀请蔡侍郎来日一起习射,甚至暗示了一句:“什么人都不用带,我们府上有好孩子服侍呢。”
蔡侍郎呵呵而去。
之后刑部火速请了近来曾往宁国府‘习射’的世家子弟们,挨个问去。
他从前就听说过,宁国府这孝期内举行的习射,可不是什么正经习射。
这些纨绔子弟就算自己糊里糊涂还想替贾珍瞒着,家里大人们但凡明白些的,也是不肯的,此事可是经了圣谕的,要再有隐瞒,耽误的就是自家孩子的前程,于是打着骂着叫他们将素日去宁国府所做之事一一写出来。
然而这些大人在看到子孙们,清楚招供了去宁国府‘吃喝为乐、临潼斗宝,娈童歌姬,嫖赌俱全’的时候,恨不得再死捶他们一顿!
而家长们总有一种痴心,觉得孩子坏了也是别人带坏的,所以倒有几家公侯伯爵来拜托蔡侍郎,请他快把贾珍这颗毒瘤拔了才好,要不然,连他们家这些‘好孩子’也给带坏了。
对这种观点,蔡侍郎持保留意见。
但他很快还是把关于宁国府的罪证整理了出来。
与贾珍想的不同,蔡侍郎根本没想取证宁国府男女关系混乱这件事,毕竟男女之事,除非当场捉住,否则都可以抵赖,传言可不能做证据。
而大周律法,以奴告主,也没啥好下场。宁国府的奴才,是一家子都在府里的,估计为了亲人也会咬紧牙关不吐露贾珍的罪行。
于是蔡侍郎直接隔山打牛,放下宁国府内的男女阴私,只奔着宁国府贾珍守孝期‘召聚人口赌博,公然观优聚乐’等罪名去了。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孝期行此等劣行,大不敬。
人证数目众多又罪证确凿的一份折子递上去,皇上当朝‘表示震惊深切动容’,然后痛心疾首在龙椅前踱步两番,怒道:“朕以孝治天下,却不想朝中勋贵就出了这样鲜廉寡耻之徒。这岂不是朕治理朝纲不严的罪过?”
而这时候,忠顺亲王站出来落井下石了:“此等表里不一之人,实乃欺瞒圣上,他居于国公府院内,陛下如何得知?”
又道:“臣深佩陛下仁孝过人,还记得,当日太上皇龙驭宾天,陛下悲痛吐血,可见孝义。却不想朝中竟有这等人,好在各国国君已经离京,否则岂不是丢脸丢到外夷去了?”
皇上有点意外,忠顺亲王一般都是背景板,怎么今儿忽然开口,还慷慨陈词地捶贾家?
说来这忠顺亲王,乃是太上皇的一位庶弟,看这给的封号,就知道相当于襄王,都是早早被放逐出皇储之争,专门躺平负责忠于顺服新君主的王爷。
他在京中威势、地位皆远不如比他还小一岁的绍王。
但到底也是皇上的叔叔,平时忠顺亲王就乐呵呵听戏看曲儿,美滋滋过安闲颓废的小日子,人人自然也敬着他,没人专门去得罪他。
可就连这样的人,都是跟贾家有梁子的——忠顺亲王是个实打实的票友,非常爱听戏。
忠顺王府里养了四五个戏班子,里头都有名角,有京里出名的台柱子。
这也是忠顺府上花销最大的去处了,连绍王府有时候办宴席,都会借一借他的戏班子,可见出名。世家公府都以年节下能请到忠顺王府养的戏子来串两场戏,为光彩颜面之事。
而忠顺亲王这几年最看重的就是一个本名叫蒋玉函,戏名为琪官的戏子。
当然忠顺亲王这‘看重’里,多少带点桃色意思了,故而更视之为禁脔。
可谁料这琪官出去应酬,就跟贾宝玉关系好了起来,互相还送了红汗巾子,彼此感情好得不得了。
这事儿原本是瞒着忠顺亲王的,还是琪官有一回乍着胆子从忠顺亲王府跑路,不想再伺候这位老王爷,忠顺王爷发怒命人到处去寻,才知道了这件事。报信的人只说荣国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跟琪官关系好的没边儿。
这给忠顺亲王老人家气坏了,当即命长史官去荣国府找贾政要人。
虽然贾宝玉耐不住贾政的询问,当场就交代了琪官的去处,也让忠顺王府找回了琪官,但这个不痛快忠顺王爷还是记下了。
他不是个常上朝,更不是个管实事的王爷,这件事记在心里,原也没法立刻拿贾家怎么办。
可搁不住贾家这不是自家出了事要倒霉吗,当然不妨碍忠顺亲王来添一把土。
而忠顺亲王除了捶宁国府,顺便还把皇上的仁孝搬出来渲染一下,当着众臣给皇上抬轿子:毕竟当时太上皇过世的时候,京城戒严,只有他们几个老王爷在跟前亲眼见着,由他们说出来最有说服力。
平时白眉赤眼的不好提这件事,而今日借着贾珍,正好可以捧一捧皇上,讨好下帝王。
果然皇上和颜悦色对着这位平时不大见面的叔叔点头致意。
事已至此,宁国府的结局就没什么太大的意外了。
这一日,林姜坐在太医院,慢慢磨着一味珍贵的草药。
这是她从盲盒里抽取到的一株【九阳草】,专治血脉不通并虚寒之症,倒是正对着周家的宿疾。
当日在给周黎蘅把脉的时候,林姜除了关注他身上的蛊虫,更是在探查他有没有继承周家的遗传病。
让她暂且安心的是,周黎蘅那张漂亮的面容下面,一片柔和白光,没有任何代表疾病的红色。
不过,就算亲自诊过,林姜也没有完全放心。
这病在年轻的时候原就没有什么表现,她至今已经给诸位皇子都把过脉,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用秦院正的观察结果来说,这病的脉象是到了三十五甚至四十岁以后,才会出现。
而且是随机性的,这病不是每个人周家人都会得,比如忠顺亲王等人就无事,太上皇和绍王却都有。
以至于林姜都怀疑这病是不是也嫌贫爱富,专挑周家权势大的人身上长。
为此,林姜在抽到这株专治血管疾病的草药时,就准备做成最容易保存的密封蜡丸,先给周黎蘅留着。
“师父,磨药的小事您交给我就行了。”姜却从门外进来,见师父居然在亲手研磨药材,就连忙上前想帮忙。
林姜摇头:“不必,这味药我要自己来做。”
姜却乖乖点头。
林姜抬眼看了一眼桌上的小金表,对姜却道:“去备一壶好茶和点心,一会儿画眉公公必要过来的。”
姜却不知道师父是怎么预测的,但连忙起身。画眉公公喜欢吃什么,她都记得了。
果然不多时,画眉公公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