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点了点头,在张小林对面坐下,由着边上伺候的小流氓帮着倒茶水,他喝了口茶说道:“张叔公今天好大的阵仗啊,您老是不知道,车停外面的时候,我还想着要不要跑路呢。这么多人,我这手下只有那个半大小子,这心里虚的厉害啊。”
“哎,年轻一辈中,数你王言的胆子最大,以前在外面跑的时候,不是见过更大的场面?这点儿阵仗算什么?”
“您也说了,那是从前。现在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我王某人最是贪生怕死。没办法,以前凭着一把菜刀就敢跟人玩命,那是一无所有。现在有权有钱,就不敢死了。”
张小林一声长叹,认同的点头,顺着王言的话往下说:“是啊,这人就是越老越不中用,越怕死。你也别多心,我叫这么多人过来,不是给你来什么下马威的把戏,我是要防着别人的刺杀啊。你也知道,现在国名党跟红党,那是恨我不死啊,之前军统更是已经刺杀了一次,还是小心些的好,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呢。还是你潇洒,做着法租界的探长,跟两党做着老大的买卖,还不得罪日本人,身边就带这么一个半大小子,哪里都敢去,我不如你啊。”
“张叔公抬举晚辈了,我这是小打小闹,比不得您老风光。您曾经那是跟蒋中正称兄道弟的人物,上海滩谁不知道您的威风。又得了日本人的信重,委以重任,现在的上海滩,您张叔公是这个。”
说话间,王言竖起了大拇指,他继续笑眯眯的说道:“您老消息灵通,就别笑话晚辈了。这不是才得罪了日本人嘛,惹了一身骚,搞的很狼狈啊。”
张小林笑呵呵的点头,他当然已经清楚事情的经过以及结果,要不然今天晚上主动约王言这么个小辈干什么?
“你呀,就是小心谨慎惯了,小题大做,这不是就出事了?”
“张叔公,我说实话,就是没有今天的事,过一阵子我也要找个由头弄死他的,要不然我怎么掌实权?说话不算数的探长,不是探长,那是笑话。这个道理,您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比任何人都明白。”
听到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个上面,张小林摇头一笑,是在嘲笑王言终究是年轻人,城府还是差点儿意思。他带来两个心腹的手下作陪,为的不就是这个么。要是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讲,就是应该跟他应付着,直到吃过了饭,喝过了酒,互相消耗着耐心,直到谁忍不住了先开口,这是拔了头筹,没谈事儿呢,已经先赢了一手。
他说道:“既然说到了这件事……我听说,你把高云昌全家都抓了?”
王言当然清楚张小林的意思,他只不过是不愿意跟这老东西磨叽太多,要真在这博弈,没两三个小时结束不了,正经话没几句,屁话倒是一堆。有那功夫,就算他现在决定要低调,不打算去舞厅找姑娘快活,回到家里舒舒服服的看看书,写写字,也是极好的。
“是,高云昌不是我手下那个队长的拜的老头子么,他用高云昌威胁我。您也应该知道,我这人做事,最喜欢斩草除根,为了避免以后有麻烦,我就只好先下手为强了。不好意思了张叔公,知道他是您的人,一向都是非常支持你,动手之前没跟您打个招呼,主要是时间紧急,来不及跟您说,是晚辈的不对,望您理解。”
“理解,换我是你,我也会跟你一样的选择。”
张小林连连点头,他理解个屁,不过是现在人在王言的手里,生死全由王言掌控,他不理解也不行。其实他现在感觉,他还挺悲哀的。因为日本人没来的时候,青帮有他们三大亨主事的时候,是非常有威势的,那是真的纵横黑白两道,手眼通天。那个时候,王言虽然也挺牛了,已经开始给法国人赚钱,很有些份量了,对他来说,也就只是勉强入眼罢了,不是同等对话的。
但现在日本人来了,他也投靠了日本人,反倒要迁就王言。虽然王言一口一个‘叔公’、‘您、您老’的招呼,可那翘着二郎腿,身体靠在椅背上的放松样子,说明了王言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主要还是王言这两年的地位蹿升太快,有权力,也有权利。永华实业因为战争极速膨胀,更加得到了法国人的信重,对于法国人更加重要,另外王言的手下虽然并没有那么多,但他很清楚,千八百人还是有的,而且对王言都是死心塌地。还有永华实业旗下工作的上万工人,这其实也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这一点,在上海滩,红党已经不止一次的告诉了世人。
最关键的是,王言跟法国人关系好,有渠道走私武备。凭王言的实力,他真的可以武装起一支千人的部队出来。尽管战斗力照比正规军可能差一些,但那也是不是小流氓可比的。
他动不了王言,法国人的态度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在于这样的硬实力。王言真要死了,那就是石长兴上位当家,按照规矩,继任者是要继承仇怨的,所以都是要给王言报仇的。虽然这年代信义已经没有了,但对外要考虑名声,对内要考虑手下人的意见,不得不做。
当然也就是王言一个了,其余的那些法租界的探长,他是不放在眼里的。但有王言一个就更让他闹心了,因为曾经的杜镛也是如此,开始的地位比他低,后来居上不说,更是超越了黄金荣,成了真的青帮大老。现在王言更加的年轻,基本上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当然,这要去除掉那些从军、从政的人。如果能继续活下去,未来未必不能成为新一代的青帮大老。
毕竟青帮不是中央集权的铁板一块,他是一个松散的组织,是一个统称。除了直系,没有谁是必须要听谁的。他现在虽然执青帮牛耳,但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毕竟王言也是青帮的一员,正经拜了香堂的悟字辈,不是也没听他的号令,给日本人当狗腿子么。
心念电转,张小林继续说道:“不过嘛,这个高云昌跟了我这么多年,都这把年纪了,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不能看着他遭难而不帮忙啊。而且这件事,跟他也没关系,他这是遭了无妄之灾。王言啊,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王言没有回答,喝了一口茶水,沉吟道:“张叔公,您给日本人做事,今天下午日本人去找我,您应该清楚吧?”
“知道,其中一个是特高课的情报科长,还有一个人是领事馆的领事,是负责市政民生的高官。他能亲自去见你,可见日本人对你很重视。”
“那您知道我现在能坐在这里跟您喝茶,付出了什么代价么?”
张小林皱眉道:“你的事我听说过,之前林鸿远活着的时候曾经找过你,把你介绍给了日本人,就是找你的那个科长。后来还闹出了监听的事,很不好看,另外你也没怎么给他们透露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就是有个名义上的合作关系罢了。我想这一次,你可能要货真价实的给一些关键情报吧?”
“我从来不去接触那些,哪里知道什么关键情报,不过以后也得想办法了,要不然不好交代。不过这一次,我是出了钱的,整整二十万美刀啊。”王言一脸的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我到现在这心里都滴着血呢,那可都是我辛辛苦苦赚出来的血汗钱啊,就这么轻易的交出去了……”
这么说,张小林就明白了。王言是在表态,人不是不能放,但是这个亏空得补上。妈的,真贪心啊。
张小林笑道:“好说,高云昌也有公司,还有赌场、烟馆,还是有些底子的,不过应该不会太多。这样,我做主,二十五万,我给你支票先帮他垫付,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高云昌的岁数也不小了,一家十多口人,放他们一马,你也算是积德行善。”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这做晚辈的还能说什么,就依您。”
王言痛快的点头,同意了这个价钱,尽管这二十五万,相比起他直接从高云昌那里得到的少了很多,但张小林要面子呢,该给也得给。
正如张小林所说,高云昌跟着他很多年,一直支持他,是必须要救的。要不然其他人怎么想?威信如何维持?以后的队伍怎么带?
高云昌那个连面都没露,就被抓了全家要弄死的老东西也是倒霉,确实是无妄之灾。但这老东西也不是好人,张小林要是不开口,他还真就会把这老东西敲骨吸髓搜刮干净,而后丢到江里喂鱼。
事情谈妥,张小林非常痛快,现场签支票交给了王言:“人在哪里?我派人去接过来。”
王言拿着支票看了看,喝光了杯子中的茶水,起身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谈完了,那我就先走了,放人的事不用麻烦您,我下楼打个电话,让他们把高云昌一家人都礼送回家。那就这样,张叔公,晚辈就先告辞了。”
“吃了饭再走嘛,咱们也好长时间不见,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是不是看不上我这把老骨头?”
看着好像很不高兴的张小林,王言摇了摇头:“您刚才说起被刺杀的事儿,我这心里有些打鼓,还是不跟您吃饭了。我怕军统发疯,赶着这个时候给您老来个出其不意,这不是把我一起捎上了?还是算了吧,张叔公,您老保重。”
见王言小心谨慎的样子不似作假,张小林摇了摇头,伸手虚点,哭笑不得:“你呀,还真是……行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强留你。等以后有时间,去我家里,咱们再聊。”
王言拱了拱手,带着齐四下楼离开。至于先前挨抽的三人,虽然咬牙切齿,还是躬身礼送王言二人离开。撑伞的,还是给王言撑着伞。
齐四发动汽车上路,开口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言哥,你是不是早就想着拿那个高云昌换钱呢?”
“二十万美刀不是一笔小钱,咱们又恰好抓了高云昌这么个有钱的老东西,不从他身上刮下一层皮,那不是白折腾了?”
“这下可好,咱们不光没赔,还赚了五万。高云昌抓的好啊。”
王言笑呵呵的说道:“我问你,要是这次没抓高云昌,咱们的钱从哪来?”
齐四想也不想:“那就找理由跟他开干,高云昌不行,还有李云昌,张云昌,不管怎么说,这钱肯定不能咱们自掏腰包。”
“对喽,孺子可教。小子,有长进。”王言一巴掌呼到齐四的后脑勺上,将他要分辩的话打了回去:“去那家火锅店吧,今天下雨,吃点儿热乎的。”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