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端继续道:“我也确实往河里走了几步,就几步,你知道吗,那水啊,不是凉,那是扎得慌……水才到我腿肚子,我就走不动了……就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往前走,意志力直接就屈服了,根本就迈不动腿啊。
我就在岸边站着,看着赵局硬是一步一步走到河中间,他还摔了两次——我真怕他爬不起来啊,你知道那种时候,人都是僵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旁边又没人,爬不起来就真完了。
后来逃犯被救回来了,赵局,李副局和逃犯是一块送医院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跟现在一样,不过裹着被子的是他们俩,裹在被子里,一人喝了半瓶白酒还浑身发抖。
那个情景一直在我脑海里,因为那件事,我对自己一直是有怀疑的。”
闫思弦道:“他们做到了,而你没做到,受不了这个反差了?”
“不。”吴端摇了摇头,“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与他人的反差,而是……我一直都相信,我也是那样的,我应该能做到的,和同事们一起奋勇向前,可以被他们信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是,万一赵局摔的时候真没爬起来呢?我有没有跟上或许就决定了同伴的生死……就是,怎么说呢,一想起来就觉得后怕。
而且,我不知道对自己认识的偏差究竟有多大,我害怕了。
我怕自己万一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人呢?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就是那种要命的时候,我万一退缩了呢?我万一把别人害死了呢?”
闫思弦想调侃一句“你这人活得也太较真了,哪儿来那么多万一?”
这话他没说出口,他知道,刑警就是有这么多万一,就是会因为一念之差害死同伴。
他太能理解吴端的顾虑了。
吴端又道:“所以,我该谢谢你。”
“谢我?”
“这些年,我心里其实一直有着这些疑虑,只不过随着职位的提升,我把它们藏得越来越深,只有偶尔扪心自问的时候,我会再想起来这个问题。
不过这次在岛上的经历,我基本打消了这些疑虑。
我是从心底里觉得,我不需要外界来肯定我有信誉,而是我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同伴们可以信任我,我不会让他们失望。
这种感觉,我很喜欢。”
闫思弦低头思索片刻,道:“完了完了。”
吴端:???
闫思弦:“不带这样的啊,养伤就养伤,怎么还悄悄升华了了一下思想品质呢。大家都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你这思想觉悟冷不丁就比我高出大一大截,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一起接班了?”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
“其实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们都是普通人,都会遇到糟心事儿,都会困惑,可能……你这次的坎儿更大一些,好吧,的确不是一般的大,不过终究会跨过去的……”
闫思弦:“合着你刚刚回忆了半天,煽情了半天,是又把话题绕回我身上了。”
吴端只是咧嘴笑。
“咱们摊开了说吧,我不想你成天换着花样劝我,好像受伤的是我一样,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矫情什么劲儿的。
我是这么想的,错了就是错了,我想办法弥补——我这么说可能是有渎职的嫌疑,不过——只要你能康复,其它的都不是问题,警察又不止我们俩,能去逮罪犯的多了。
但你要是真有点什么事儿,我这坎儿可就真过不去了。你才是重点。
至于我们家那些事……”
闫思弦轻轻叹了口气,“就让它过去吧,还能怎么着?我就此跟老爷子翻脸决裂?不可能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要是这事儿在局里传开了,那我就厚着脸皮继续当我的纨绔子弟呗,反正人设本来就不怎么正面,再加一件半件的丑闻,又能怎么样?
所以,你别成天躺那儿琢磨怎么劝我了,我真没那么玻璃心。”
吴端嘿嘿傻乐了一声。
闫思弦探手在他脑门上摸了一下:“这也没烧啊,怎么还傻了呢。”
“你就当是……我趁这几天,练习做思想工作的能力吧。”
他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闫思弦必须惯着他啊,不仅给吴端把底下的台阶全部垫上,还铺上红地毯,猫腰在旁搀扶着。
“练啊,随时,能给吴队当陪练,三生有幸啊。整个思想都得到了升华。以后我就是你的专业陪练,你需要我扮演什么样的约谈对象都没问题,什么开会迟到开小差啊,沉迷恋爱不好好工作啊,专业技能不过硬啊……”
吴端接话道:“能扮演护士空姐教师吗?”
闫思弦一愣,“你好这口儿啊。”
吴端:“呸!打住!恶心到我自己了!”
吴端故作若无其事地伸手,探身,看样子是想去接几片雪花。
可惜窗子高,风向也不对,接不到。
闫思弦怕他伸着伤口,赶忙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里,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完,他竟然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个雪球。
“我擦,你哪儿弄来的?”
问完,吴端又恍然道:“哦!我说呢,推个轮椅怎么去了那么久……”
闫思弦笑笑,“我就是看积雪挺厚,顺手捏了一个,没想到它能坚持这么久,刚还担心呢,就凭你这一通谈话下来,恐怕得化成一滩水,没想到……嗯,表现不错,要不咱们给它发朵小红花?”
吴端笑了,“幼不幼稚。”
“幼稚啊?那算了,要不起个名字?雪坚强?”
“难听。”
“总不好是球坚强吧?感觉很黄很暴力啊。”
吴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能不能拒绝跟这个人说话?
不过,雪球吸引了吴端的所有注意力,他没空跟闫思弦抬杠。
他伸手试探了一下,见闫思弦并没有要把雪球拿远的意思,才去抓了一下。
闫思弦却很大方,直接把雪球塞吴端手里,反倒让吴端有点不知所措。他就像个突然获得了放风时间的囚犯。
闫思弦建议道:“扔出去,从窗户扔出去。”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吴端便照做了。
扔完,还傻乐了片刻。
然后,他意识到雪球就这么没了。
吴端:“我是不是上当了?”
闫思弦打着哈哈关了窗,把轮椅推回了床前,“睡觉睡觉。”
吴端:“……”
闫思弦笑道:“别这么丧啊,雪又跑不了,等你再好点,我推你出去堆雪人。”
“真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