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云一先,他一步步往后退,很快转身小跑着离开。
小小的指挥室里只剩下云一先一个人了。
粗糙的石壁,一盏煤油灯,一面摊开了的军事地图。
轰鸣声、爆炸声接连不断,整个洞窟都仿佛随时会坍塌一般,短短的时间里,抖落在云一先肩上的沙石已经是薄薄的一层。
门前时不时地有志愿军战士飞奔而过,大多连看都没有看云一先一眼。
这是美军火力覆盖不到的地方,然而,精神的威压却是无处不在的。
云一先就这么孤零零地在指挥室里坐着,等着,对着微微颤动的煤油灯,听着不断传来的轰鸣声。
“来人呐!快来人呐——!”
一个声音传来,云一先连忙冲出门外,看到宋学铭架着满脸是血的三排长李招福从坑道的转角处走来。
李招福看上去已经整个虚脱了,身上鲜血淋漓,连站都站不稳。宋学铭自己的脚上也受了伤,裤子破损了,露出一大块鲜红的皮肉。血还在流着。
望见云一先,宋学铭似乎愣了一下。倒是云一先,连忙奔了上去。
“要,怎么帮忙?”
愣了好一会,宋学铭才咬牙道:“帮我背一下他,医务室。”
“好!”云一先当即背过身去,将李招福背起。
“这边!”
在宋学铭一瘸一拐的带领下,云一先背着李招福一路穿越了大半个坑道工事,直到医务室。与他擦肩而过的志愿军战士们一个个都愣了,那一身黑色的风衣站在志愿军之中,异常地显眼。
望见云一先,还在医务室中对着一堆伤兵忙碌着的段宇兴和张秀兰也都愣了一下。不过,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已。很快,当云一先把李招福放到“手术台”上,退到一边之后,便没有人再理他了。段宇兴和张秀兰忙着急救,其他人该干嘛干嘛。
“快帮忙止血!”
“药没有了!”
“先用绷带绷着!”
所谓的绷带,其实就是志愿军自己穿在里面的衬衣撕成的,接了长长的一串,就挂在门边。
大概因为腿上有伤的关系,宋学铭如同被抽离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在地,一脸恍惚地盯着不远处的“手术台”。
李招福的惨叫声接连不断,那是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不断挣扎着。段宇兴加上另外一个战士才好不容易将他压住。
一根木棍被塞到了李招福的嘴里,让他咬住。原本的嘶吼声变成了低吼。
浑身沾满了血的云一先也缓缓滑坐了下去,靠在宋学铭的身旁。
“他们说你……消失了。”
云一先闭上眼睛,干咽了口唾沫,轻轻点头。
“怎么又,回来了?”
云一先没有回答。
宋学铭喃喃自语道:“你不应该回来的。如果你是敌人,不应该回来。如果你是自己人……更不应该回来。”
云一先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跟着宋学铭一起呆呆地望着不断挣扎的李招福。
他回来了,可是他能干嘛呢?能让他们相信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吗?
连云一先自己也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从外面传来的轰鸣声,坑道的颤动都有所减弱,直到渐渐淡去。
医务室里的每个人依旧绷紧了神经。
“招福!坚持住!坚持住坚持住坚持住!”
段宇兴不断咆哮着,张秀兰急得眼眶里泪珠直打转。
然而,李招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忽然消失了。
急救室里的几个人都停止了动作,画面仿佛就此定格。
云一先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错愕。
段宇兴缓缓地侧过脸去。
满是鲜血的脸,张大了的嘴巴,瞪圆了的眼睛。就维持着这个痛苦的表情,李招福一动不动地躺着,没了声息。
张秀兰一步踉跄,靠到了石壁上,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
宋学铭眨巴着眼睛,微微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二排长!连长和指导员回来了,让你……”一位战士从门外冲进来,望见躺在“手术台”上的李招福。到嘴边的话一下又咽了回去。
小小的医务室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每一个人,包括云一先在内,都呆呆地望着那“手术台”上,因为痛楚而扭曲,因为死亡而凝固的表情。
……
“今晚他们肯定是不会冲锋了,他们以为我们至少有一个师。但是明天一早,他们就会发现上当了,我们必须放弃山下的阵地,固守山腰……”
一个志愿军战士匆匆走了进来,敬礼,呼吸急促,微微颤抖着说道:“报告连长,报告指导员……三排长,没了。”
指挥室里的两人,云峰和连长,都怔住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连长开口轻声说道:“知道了。让三排一班班长暂代三排长之职。”
“是!”
战场上死人,再正常不过了。哪怕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特别是在这样一场战争中,能活过三个月的,就是老兵。人命如草芥。每一职级的军官,都必须早早地为自己培养接班人,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天,没的就会是自己。得有人带着兄弟们,继续走下去。
开国第一战,整个民族铆足了劲的一场战争,没有回头的路,因为,谁也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