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珠儿停了哭声,眼神呆呆的一动不动。
她心里的痛和恨浓烈到让她想撕碎这个世间。
这个肮脏的世界,她一点都不想在多看一眼。
“你知道吗?你母亲死了,你外祖父说是我杀了你母亲,如今已经报官,我昨日确实去见了你们,也拌了嘴,可杀没杀你母亲,你很清楚。
可没办法,我有口难言,现在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身上的冤屈了。”
姜珠儿动了动身子,眼睛一点点睁大,恐慌的盯着姜璇。
如果是从前,姜璇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肯定会拍手称快吧,她最想的就是姜璇倒霉啊。
这一次,她不敢这样想,死的那个人是她娘啊。
她的身子忽然抖了起来,心直直的往下坠,仿佛掉入到冰窖。
姜璇见她没说话,身子抖如筛糠,转头吩咐外头的婆子,“再去拿两床被子过来。”
“冷吗?等这里炭盆燃起来,再加两床被子,就暖了。”
“你先在这里暖和一下,等到精气神恢复了,再移到你从前的院子去。”
“珠儿,你娘如今孤零零的呆在顺天府,也不知道是躺在哪间放尸体的屋子里。”
“本来,父亲说要接她回来安葬的,可你外祖父说要找到凶手,才能安葬。”
姜璇自嘲的笑了笑,“你外祖父笃定是我杀了你母亲,就连你,他说也被我杀了,要我偿命呢。”
“你先在这里好好的歇息,等下,我和父亲还要去府衙,我这一去,大概名声什么的也没有了。”
她耸了耸肩,“反正,我也没想过嫁人,以后,就这样也好。”
“珠儿,你母亲死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你如今算起来不是我们家的人了,大概你外祖父会接你回许家吧。”
姜璇每说一句,姜珠儿的身子就抖的越发厉害,最后,她紧紧的抓着被子,尖叫起来,
“别说了。”
她不停的摇着头,目光狰狞,狠狠的盯着姜璇。
姜璇笑了笑,“好,我不说了。”她站起身来,“你好好的养一养,如果我能平安的回来,我会和爹爹说一说,妥善安置你的。”
她朝那婆子吩咐道,“珠儿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到她好点了,你再让人抬软轿过来,将她送到从前那个院子。
一会,我会和二太太说的,你大胆将人送过去就是。”
那婆子不过是个角门守门的婆子,平时哪里能见到姜璇,今日见到姜璇和颜悦色的。
许氏母女的事情,府里隐隐流传着,没想到大姑娘心如此善,对一个不是妹妹的人也如此的照看。
她躬身道,“请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好好照看好珠儿姑娘。”
姜璇笑着点点头,让碧云和碧蓝把东西收拾了,就准备回碧月阁,等会还要去顺天府上堂呢。
一直到门口,姜珠儿都没有出声,碧云撩起帘子,姜璇抬脚跨过门槛,就听身后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你不是杀我娘的人。”
姜璇顿了顿,回过身朝姜珠儿笑了笑,
“你说不是有什么用呢?你外祖父认定就是我,而且,我也是最后一个见你们母女的人……”
她叹了口气。
“不要说他,不要说他,他不是我的外祖父……”姜珠儿把被子蒙在头上,尖叫声让被子弄成闷闷的声响。
“我不说他可以,可那也抹灭不了他是你外祖父的事实啊。”姜璇眼神动了动,若有所思,回了一句。
她折回到炕边,将蒙在姜珠儿头上的被子掀开,“珠儿,你从前不是很喜欢许家吗?这是怎么了?”
姜珠儿死死拉着姜璇的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不撒手。
她将脸帖在姜璇的手上,好一会,突然低低喃道,“我知道姐姐不是杀我母亲的人,你不是凶手。”
姜璇低头看着她,诧异的问道,“珠儿,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你是知道凶手另有其人,还是就是盲目的相信我?”
姜珠儿身子抖如狂风中的树叶,“姐姐,别问了……”
她一边说一边干呕,直呕的语不成调,“我看到母亲死的好可怜,好可怜,她的舌头伸的老长,我害怕……姐姐……我怕……”
“那绳子,就那样套在母亲的脖子上,母亲一直在挣扎,可是没用……她还是死了……”
“我想上去帮母亲,可我被吓的脚都动不了,我看着她没气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逃了的……”
“我没地方可去,我没有家,再没有亲人了……我该怎么办?”
姜璇轻轻抚摸着姜珠儿的头发,柔声安慰,“你看到那个杀了你母亲的人是谁吗?”
“你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
姜珠儿摇摇头,额角有汗珠冒出,声音虚无,“我不能说……我不敢说……我怕说了也和母亲一样……”
姜璇一阵心惊,姜珠儿这样大约是吓到了,到底是什么人,让她这样骇怕……
她心里有一个想法,不可思议的想法,让她也跟着想要作呕。
她说道许老伯爷的时候,姜珠儿抖成那样,难道说……
虎毒还不食子……
姜璇坐下来,将姜璇搂了搂,“你别怕,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敢害你。”
“只是,珠儿,你把那个杀了你母亲的人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你如果不告诉我,才真的会有危险。”
“我不是和你说了,你已经不算姜家的人,如果忠毅伯府要接你去,我们也是拦不住的。”
“除非,你把凶手告诉我,我帮你把他送到牢里去……”
姜珠儿脸色煞白,拼命的摇头,“没用的,没用的,他去不了牢里,他去了牢里,我也还是没有好下场……”
姜璇盯着她的脑袋看了片刻,低声道,“你知道琚儿去哪里了吗?你想不想琚儿?只要你告诉我,并且去作证,我会让父亲送你到琚儿那里去。”
边上的碧云忽然道,“珠儿姑娘,你大约还不知道吧,太上皇已经送了聘礼到家里来了,大姑娘马上就要母仪天下了。”
碧云说的也没错,太后也确实能用的上‘母仪天下’四个字。
“真的吗?”姜珠儿抬头看向姜璇。
姜璇微微点头。
“你母亲在世最为疼爱你,她如今无辜的死了,你作为她最疼爱的女儿,都不帮她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那谁还能帮她呢?”
姜珠儿揉着手中的被子,好半响之后,才道,“好,我告诉你……”
她一边说,一边哭。
当日,姜璇走后,她知道自己被逐出姜家,以后再也不能姓姜后,心里悲痛欲绝,许氏闻言细语的在纸上安抚她,然后说她的身份其实很高,还说要想办法将她送出去。
至于送到哪里去,她不知道,许氏也没说。
她在许氏的安抚下慢慢的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她是被饿醒的,庵堂里没人侍候,原本那两个婆子也都受伤了,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在庵堂的那段时间,她也算是学会自己能穿衣梳头这些了。
借着廊下的光,她穿好衣服,头发也没梳,就去了许氏的那间屋子。
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里头还夹杂着一道男人的声音,她还以为是母亲说的那个来接她的人,想着来得倒是挺快的。
她刚要推门进去,就听到里头那苍老的男声响起,说的话,让她不寒而栗,她没有再推门进去,而是小心的走到后窗下面,小心的用口水戳破窗纸,见到里头和母亲说话的竟然是外祖父。
一个说,一个字在纸上写,后来,两人争执起来,母亲被外祖父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当时她差点惊叫出声,她紧紧的用手捂住嘴,再后来,就是说到她和琚儿的身世,母亲纸上写的字她没看清楚。
只看清楚写了个什么“西王”,再让后就是外祖父问母亲要信物,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外祖父竟然在怀里摸出一条白绫,将母亲勒死了。
母亲死的时候那样痛苦,她不敢出声,眼泪在脸上肆虐……后来,她怎么逃跑的她都忘记了。
她蜷缩在后窗的窗户根下,一动不动,许久许久,等到外头没了声音,她才慢慢的爬着往普济庵外去。
当时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是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她甚至回想不起来,她是怎么到京城的。
只记得好像碰到个进城卖菜的老农,带了她一程。
姜珠儿说得泣不成声,她真的很怕,她原本平复下来的心,又揪成一团。
她才知道,在外祖父家听到的婆子说皇上的话,是外祖父挑唆的,故意误导她,让她那样做的。
至于她的腿断了,外祖父不屑一顾,觉得是她没用才这样的。
她一直以为慈眉善目的外祖父,原来才是一匹恶狼,披着人皮的恶狼。
“你敢跟我去府衙大堂指证你外祖父吗?”姜璇问道。
姜珠儿似哭非哭,母亲已经死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呢?哪怕她死,她也不想让外祖父好过。
……
“许尚书是你亲外祖父……”刘青山拍了拍惊堂木,沉声道,“外孙女告外祖父,天理不容,念你小姑娘不懂事,今次就算了,且下去吧。”
“若有下次,先滚个钉板再来作证。”
姜崇嗤笑一声,只听刘青山继续道,“如果你执意不下去,你可要为你说的负责。”
姜璇高声道,“如果珠儿说的是假的,小女愿意和她一起受责罚,哪怕流放,我也跟着。”
许老伯爷脸色很阴沉,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姜珠儿。
没想到,他的人找了一夜,竟然没有找到,反到是姜家的人找到了。
他心里不由的又打了个突突,是不是太上皇将人找到假借姜家的手送到堂上来的。
毕竟,姜璇将来可是要进皇家门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姜珠儿是自动上了姜家门的,如果知道,大约会吐一口老血吧。
“你说是你外祖父将你娘杀了,这是你亲眼所见吗?你有何证据?”刘青山问道。
姜珠儿点头,“是小女亲眼所见,当时……”
她跪在地上,背影萧索可怜,用手背,抹了下眼泪,神情坚毅,“母亲最疼我,我没想到她竟然死在外祖父的手下,她死的真的很冤……”
她又将当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听到说那个纸上的字是什么‘西王……’林翊的眉头动了动。
许老伯爷更是眼神晦暗,心头暗恨儿子和孙子做事不够干净,当日如果不是他脱力了,哪里会要他们去善后?
姜珠儿声声泣泣,见着伤心,闻着落泪,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欲语泪先流。
许老夫人在一边想当即冲上去将这贱丫头的脸给撕烂了。
一派胡言!
一派胡言!
老太爷不知道多么的喜欢女儿,怎么可能是老太爷杀了女儿?
明明是这个贱蹄子要报当日把她送回普济庵的仇,出口污蔑自己的亲外祖父。
姜珠儿这个小浪蹄子狠心狠肠,这是想将许家钉死在墙上啊。
她和许家有什么仇,什么怨?
要这样害许家,让许家陷入到烂泥地里?
她为何要帮姜家啊?明明姜家的人都已经不要她了啊。
许老夫人核桃眼里的眼珠都要掉出来了,强撑着,看向姜珠儿。
姜珠儿跪在地上,轻轻抬起头来,目光冷漠地和许老伯爷对视片刻,随即若无其事的转开眼睛,眼神清冷,有十足的恨意。
“大人,我不怕滚钉板,也不怕砍头,只想让大人不要冤枉好人,不要放过真凶。”
许老夫人惊叫一声,熬了两日,终于‘嗷’的一声,昏厥过去了。
她没有在听到女儿的噩耗后昏过去,也没有听到外孙女不见了后昏过去,在丈夫被指认为凶手之后,愤恨的昏了过去。
“将许老夫人抬出去。”刘青山吩咐衙役。
许老伯爷见状,双目赤红,终于高声怒斥,
“荒谬荒唐,荒谬荒唐,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到底你吃了姜家什么迷魂汤,你要来污蔑你的亲外祖父?”
“你是不是受了威胁?太上皇在这里,你别怕,说出来。”
“珠儿,你不知道吧?你是先帝的孩子啊,太上皇是你的兄长啊。”
“珠儿,外祖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置外祖父于死地啊。”
听声音,许老伯爷是真伤心。
声音都裂了。
姜珠儿低头,不薄?不薄的话,为何要让她失去母亲?为何要胡乱说什么她是太上皇的妹妹?
她虽然没看清楚,可母亲纸上写的根本不是先帝两个字。
如果是先帝,那也该有‘皇’字,林字,纸上根本就没有。
她勇敢的抬起头,“我没有置你于死地,您确确实实杀了我的母亲,你就应该为她偿命。”
“我敢滚钉板,敢上断头台,外祖父,你敢不敢?”
这一刻的姜珠儿,姜璇从来没见过,她见过的姜珠儿都是嚣张跋扈,尖酸刻薄的。
原来,人都是多面的,只有碰到了心底隐秘的事情,才会把隐藏的一面放出来。
只听姜珠儿轻轻的,说话含有嘲讽的意思,
“父亲从前教导过我,大道之义,家道家义,从前我不懂,今日,我明白了,所以,我愿意上堂作证,大义灭亲。”
“就是我死了,我也愿意。”
“许家这门亲,我是不敢要了……”
大道之义,家道家义,是姜璇教导她的,可是,后面的话却是她自己想的。
她愤恨的目光,射在许老伯爷的身上,惨白的唇,轻轻的动着。
她的恨意,无比的浓烈。
许尚书痛心疾首的看着姜珠儿,“珠儿,你说是我杀了你母亲,可你知道,你说的那个时辰,我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