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扶随意拣了一块干净地方坐下,“看来我不和大家说清楚,反倒让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不如说清楚了好。”
陈景行慢腾腾地走过来,听见玉扶的话坐到众人边上,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玉扶看他一眼,慢慢道:“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北璃国中三年前发生叛乱,我的父皇和母后都死于那场叛乱么?”
众人点头,玉扶继续道:“是朝中忠正的大臣们自发行动,歼灭叛军整肃朝纲,其中为首的便是老臣天太师。北璃的太师一职相当于东灵的丞相和内阁首辅,老太师一生忠正为北璃付出了许多,去岁寿终正寝了。因为我一直未能回国继承君位,老太师死后朝中无人统领,朝堂也经历了一番小的波折,最后由天太师的长子天云破夺得大权。”
陈景行听到此处忙道:“殿下,不是天大人夺的,他有勇有谋才能卓越,这是我们朝中大臣自发推举的。”
玉扶淡淡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陈景行尴尬地站起来朝外走,一步三回头,见玉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才慢慢走远了。
顾述白顺着玉扶的目光看去,“怪不得你对这个天云破有所忌惮,连陈大人这样的忠正的能臣,提起他都十分敬佩拥护的模样。”
玉扶道:“这也是我这两年迟迟不肯回国的原因,我知道自己年纪尚小收服不了众人。朝中人人拥戴天云破,他甚至没有父皇或是我正式册封的官职,仅仅以老太师大公子的身份就能统领朝臣,可见其手段。我若早早回国,也不过是他统治下的一个傀儡罢了。”
没有官职却能统领朝臣,玉扶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岂不是说这个天云破和北璃实际上的君主一样么?
顾述白道:“那这个天云破到底是何秉性,他并未自立为君,是效忠于你还是单纯不想背负叛臣之名?”
玉扶摇了摇头,“这就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其实我对北璃的了解并不比你们多多少,对于这个天云破更是不了解。只是陈大人他们都说天云破是个实实在在的忠臣,他有才能也有手腕,却从不使用阴谋诡计。可根据他写给我的信来看,他并不像北璃其他朝臣那样期盼我登基为帝。我对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他并非善类。”
齐岸站在外围把风,不经意听见玉扶这话,忍不住想起那天夜里顾怀疆说的话。
他说玉扶的处境没有看起来那么荣光万丈,他说北璃朝中的情形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全都让顾怀疆说准了。
顾寒陌急道:“那我们更应该尽快赶路回北璃才对,你从前未以北璃储君的身份行事便罢,如今既然用了这个身份,自然处处受北璃朝臣关注。若你在外继续逗留,只怕朝中大臣会有所非议!”
“不。”
玉扶摇头,“他们越急着让我回去,我越不能着急回去。我是堂堂储君,岂能受臣子辖制?他们若真心拥护我,再等我几日又何妨?若非真心,我不回去也罢。”
她显然早就有了主意,并不打算和任何人商量什么,而是通知他们自己的决定。
“我倒要看看,是他天云破等不住,还是我等不住!”
这样的玉扶让人觉得有些陌生,又让人多了几分放心,她已经长成,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她不再是受顾侯府父兄庇护的小姑娘,而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北璃储君,甚至是将来要执掌河山的一代女帝。
营地四周点起篝火,火光摇曳之中,玉扶身后的影子越来越长。
顾述白眸子微眯,望着她的影子,隐约有一种越来越远的预感——
玉扶成长得太快,他不能停滞不前,必须要很努力地赶上,才能配得上与她携手睥睨天下。
夜色中,顾酒歌和殷姬媱在河边说话,玉扶已经在马车里睡下了。
顾述白和顾寒陌靠在马车外的树下,边挑着篝火边说话,“大哥,你还记得上元佳节,那个奇怪的文姓书生送咱们的灯笼么?”
顾述白道:“记得。当时我总觉得那花灯古怪,又想不到到底何处不对。后来遇见陛下把花灯放在了玉膳楼,便忘了想其中古怪了。”
顾寒陌笑了笑,“我知道那花灯有什么古怪。大哥可还记得,当时我的灯上是一只大漠孤鹰,鹰折了翅膀血流不止。”
他用左手抚上自己受伤的右臂,“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画上的鹰伤的就是右翅。”
顾述白一怔,回忆当时自己花灯上的画,顾寒陌已道:“大哥的花灯是凤凰浴火重生,正应了画上的征兆,大哥死而复生。”
顾述白回想起当时,喃喃念道:“金井栏边见羽仪,梧桐树上宿寒枝。五陵公子怜文彩,画与佳人刺绣衣。饮啄蓬山最上头,和烟飞下禁城秋。曾将弄玉归云去,金翿斜开十二楼。呵……这首诗的确应了我如今情景。”
他曾是帝都最年轻有为的儿郎,是无数贵族少女追捧的对象,而今凤凰浴火归去重生。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顾述白,少了一些世俗的拘泥,多了一丝看破。
他恍然想起当时玉扶手中的花灯,“玉扶手里的那个花灯是金龙腾云,当时我还纳闷为何龙凤颠倒,原来寓意在如今。”
她身为北璃储君,即将即位为帝,自然是一条金龙即将腾云而起,扶摇直上。
兄弟二人皆未想到,原来他们的命运在很早之前就已被人窥视到,并且用小小花灯给了他们暗示。
可惜他们当时看不懂,就算懂了也无能为力,人力何以逆天而行?
马车里,玉扶缓缓睁开眼睛。
她并没有睡着,一直在听顾述白和顾寒陌的对话,听到他们说起当初奇怪的花灯,心中感慨良多。
就如她刚出生的时候,熏池便预见到她的使命和北璃未来的乱局一样,有些事情的确是天意注定的。
但人力不会毫无作用,人总要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非囫囵等待天命的安排。
她想着想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月上中天,顾述白将顾寒陌扶到马车上休息,走到玉扶的马车边上想看看她是否安睡。
只见玉扶在梦中十分不安的模样,蹙着眉头,小嘴嘟嘟喃喃地梦呓。
他轻轻一笑,将锦被盖过她的肩头,以免她被夜风吹得着凉。凑近她身边的时候,他终于听清了玉扶在呓语什么。
“一天云破碎,两树玉扶疏……”
顾述白原以为这只是暗含玉扶名字的一句诗,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将马车门重新关好,离开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句诗里暗含的,不仅是玉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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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物即将登场——天云破,当当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