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边,站着曾经鼎定东南的一代名臣胡宗宪。
贺六站在胡宗宪面前。
贺六道:“胡部堂,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您一路走好。”
胡宗宪苦笑一声:“好?好不了的!”
贺六问:“胡部堂何出此言?”
胡宗宪笑道:“你以为皇上革了我的职,让我回乡,我便能在家乡平平安安的享什么清福?”
贺六道:“皇上都不再追究胡部堂了,难道其他人还会。。。”
胡宗宪摇摇头:“唉,老六。你要知道,官场之中,只要做事,就会得罪人。这些年,我在东南做了多少事?得罪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做着浙直总督,手握浙、直两省的军政大权,那些人不敢对我怎么样。现在我无职无权,草民一个,头上还顶着个严党的帽子。那些人今后寻个罪名,至我于死地,是易如反掌的事!”
贺六道:“可皇上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啊!有皇上保着您,那些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胡宗宪道:“老六,你算是我的至交。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一句知心话。”
贺六附耳过去,胡宗宪压低声音道:“老六,记住这句话:圣意多变,伴君如伴虎!”
贺六道:“多谢胡部堂教诲。不过,我做着锦衣卫北镇抚使,若真有谗臣陷害胡部堂,我定会竭尽全力保您的周全。”
胡宗宪大笑道:“你保的了我一次,保不了我两次、三次。罢了,我走了!有二十多年没吃过家乡绩溪的濡米饭了。整日做梦鼻子里都是濡米饭的香味。这下好了,我可以吃个够了。”
胡宗宪上了马车,马车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胡宗宪对贺六说的话不幸应验。嘉靖四十二年春末,他返回绩溪故里。两年后,严党彻底倒台。某位御史参奏胡宗宪勾结严党、欺君矫诏,胡宗宪被从绩溪锁拿回京。
为了避免受辱,胡宗宪先写下了万言《辩诬疏》,留下了“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绝命诗。而后于狱中自杀。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官场上最大的严党胡宗宪倒台了。这是嘉靖帝在警告那些严党官员:追随严嵩、严世藩父子,即便是胡宗宪那样的国之柱石,朕一样要惩治!
严党除了几个干将依旧唯严嵩父子之命是从,其他喽啰见风向不对,纷纷改换门庭,投到徐阶、高拱、张居正、吕芳他们的门下。
内阁的政令终于能够通达两京一十三省。地方督抚终于不再跟内阁对着干。大明朝这架庞大的机器,似乎又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入夜,贺六和自己的妻子白笑嫣、久违的老胡坐在院中,吃着点心,赏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老胡叹道:“唉,可怜胡部堂一生为国效命,却落得个丢官罢职的下场。不过他当初为了拿到东南的大权,的确做了些巴结严嵩父子的事情,那些事情都不甚体面。”
贺六道:“我想起一段鼓书唱词: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间兴亡过手。青史几行留名,北冢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老胡啊,胡部堂的是与非,功与过,咱们没有资格评论。史书会记下他所做的一切。他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香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天真的问贺六:“爹,史书是什么?可以吃么?好不好吃啊?是甜是咸,是苦是酸吖?”
贺六摸了摸香香的小脑袋,答道:“酸甜苦辣咸,史书之中五味俱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