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看,边思索着,不解之情写入眉梢。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这四个字也是颜真卿的真迹呢!你猜猜为什么要写这几个字呢?”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调皮的光芒。看来他想考考我呢。
我真没想到他原来这么孩子气。
我想想,说道:“既然你说这也是颜真卿的墨迹,就排除了今人所为的可能性。古代牌匾,多采用文言文,只有读书之人才能看得懂。这里却只是一句大白话,可见是说给普天下老百姓听的。既云城隍庙,供奉的必是城隍神。城隍神在古代传说中是保护城池,监察凡人功过之神。记得《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席方平》,其中提及到席方平入冥府,投状纸于城隍,欲为父伸冤的故事。可见,城隍神应是冷眼旁观人世,剪凶除恶之神。而此匾又挂于牌楼背面,只有离开之时方能看见。所以我感觉,这句话倒像是城隍神的一句质问之词:你敢承认你来过此处,见过我吗?你敢说你没有做过亏心事吗?你能坦荡荡君子般以诚相对吗?自古善恶终有报,为人自当常常扪心自问,修身养性,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是为善也。”
说完了想法,我瞪大眼睛,询问地看着他的反应,像等着城隍神的判词一样,等着他评判是与非。
没想到他的眼睛瞪得比我还大,一面夸张地鼓起掌来。“小荷,真没想到,你这么能言善辩,分析得又这么丝丝入扣,引经据典,条理分明,果真是博古通今,天下第一大才女啊!”
“你竟敢取笑我!”看着他表演似的神情,夸夸其谈的样子,我半笑半怒着握起拳头,假意向他打去。
他灵巧地向后一躲,让过我这一拳。
可随之又伸出一条胳膊,凑到我面前,坏笑着说:“其实我是真夸你,别多心了,想打我,你打吧,只要你高兴。只是别伤了你的手,我的骨头很硬的。”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手臂,迟疑了。
他止住了笑,特真诚的说:“要不,我来替你打吧。”
他夸张地握起右拳,狠狠地向他的左臂打去,却只轻轻地落下。一面装着疼痛的样子,又揉右手,又揉左臂。动作夸张,表情可爱得就像一只小猴子。
我看着他顽童般的样子,笑了。
这次,也笑得阳光灿烂。笑过之后,心里的阴霾、沉重,荡然无存。
他就像一缕明亮的阳光,照进我灰暗的心房。我的心也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等到笑够了,闹够了,我和他也似乎亲近了许多。
“走吧,里面还有古玩市场,各种古玉,扇坠,书画,石器,应有尽有。还有一样东西,你一定喜欢。”说完,故作神秘的向我眨眨眼睛。
他的眼睛闪着灼人的光芒。但我却不再躲闪。
他领着我,走进一间仿古装饰的古玩店铺。店铺不大,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里陈设着温润玲珑的玉器,墙上挂着些意境高远古香古色的水墨丹青画。
“是让我看这些吗?”我轻轻拉拉他的衣角,悄声问。此时此地,我怕高声会惊醒了那些依附在古物之上的幽魂。
他不语,指指一个角落。阳光温柔地穿过玻璃窗,照在角落里一个老人的身上。满脸皱褶的老人正细心地埋头做着什么。
我好奇地走到老人身边。只见老人从盘子中拿起一小块红色的面团,青筋纵横的双手灵巧地动作着,很快,那面团变成了一朵鲜艳娇丽的玫瑰花。
他给玫瑰花配上了枝叶,又安插到原先早已做好的一个面人手里。那个面人明显是个小帅哥,他单膝跪地,手里捧着一只火红的玫瑰。而在他的对面,是另一个小小的面人,一个清丽的着裙装的少女,面对着鲜花,娇颜点点,笑魇如花。两人的样貌神态俱都惟妙惟肖。
老人用古典捏面人的手艺,突破了传统的人物形象,创造了一个极浪漫极温馨的场景。
“大爷,你能照着她的样子捏个面人吗?”看老人闲了下来,钟雨泽央求着。
老人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我,咧嘴一笑,露出残缺不全的几颗牙齿,说:“好吧。”
我盯着钟雨泽,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要捏一个我。
而他则微笑着,摇摇头,又眨眨眼,意思是等会再说。
老人很熟练地取出各色面团,揉搓摆弄起来。很快,一个小小的我就跃然出现在眼前。
一样细长的眉,杏仁眼,秀挺的鼻梁,小巧的嘴。活脱脱另一个我。
我一边看着,一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赞叹着老人精湛的手艺。
老人给那个小小的我换了服饰,选了一款吊带粉色长裙。那个小小的我,就在这冬日的阳光中美丽冻人着。
走出店铺,我和钟雨泽随意地坐在院内的台阶之上。
日已中天。
我们嘻嘻哈哈地评论着小小的面人像不像我。
“看这鼻子,这眼睛,还真像呢!”他指一处,再看着我的脸对照一处。看得我不禁垂下了眼帘。
“你为什么要送给我一个我呢?”我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还记得你在高中时节写过一个关于面人的故事。那是你妹妹的面人,那个面人那么可爱,那么活灵活现,但却不属于你。你失落,你失望,你哀伤。那篇作文作为获奖文章,就贴在学校的学习园地上。我读过,从那时起我就想送你一个面人,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面人。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他静静地说完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惊讶,更感伤。
我惊讶于我多年前的一篇文章他到如今还能记得,还记得送我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面人,来得偿我的心愿。
我更感伤于我原以为这个世界除了爷爷之外,再无人疼我,没想到他还记挂着我。
多少次,他一团火似的执著地一点点想要靠近我,而多少次,我又似冰一样地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冷傲逼走他。
我从未将他看作弱水三千之中的一瓢水。
他只是钟雨泽,曾经小时的一个熟人,连玩伴都不是,稍长时的一个学长,连朋友都不算。
他在我的生命中来了又去,去了又回,就似在演一个热闹的舞台剧。而我只是一个看客,台上与台下,距离如此之近,心却又如此之远。
我只道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却不知他也满腹才华,感情细腻。
莫非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有些歉意,伸出手,柔柔地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一愣。然后用他的大手暖暖地握住。他的手温暖的像爷爷生的小火炉。
我低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儿嘣嘣跳成了一支交响乐。
阳光从云端暖暖地洒下来,穿过层层尘雾,越过干枯的树梢,轻抚在我们身上。地上映出两个小小的影子。
我静静地坐着,不知该说什么。手心有汗沁出。他也不再说话。
半天,猛然听到他肚子咕咕轻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拉着我的手站起来,“肚子要饿瘪了!小荷你也饿了吧,走,去回坊吃贾三灌汤包子。”
他拉着我,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城隍庙。
沿着西大街向东走去,威武壮观的鼓楼和钟楼就挺立于眼前,遥相呼应。一阵悠远沉稳的钟声传来,充满历史的厚重之感。
“这座城市,处处都是古迹,点点都是文化。随处拐进一个小巷子,都会不期然出现一座古庙,树着一块古碑。作为十三朝古都,有多少典故被人众口传唱。地名中、空气中弥漫得都是文化的气息。往东大街去,就是炭市街,那首很著名的《卖炭翁》,讲的就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而从此向南的南大街,碑林,湘子庙,历史悠久。至于这环城一周的明古城墙,更是一大景观。就连我们现在要去的回坊,里面也隐藏着一座大清真寺。有人说,在北京,你会看到中国文化繁茂的枝叶,可在这里,你可以发掘到中国文化深邃的根。至于咱们要吃的灌汤包子,自然更有一番故事了……”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踩着青石板的路,沉浸在古风古韵之中,触目之处,皆是碧瓦丹檀,他的谈古论今,就像烛光晚宴上不可或缺的小提琴演奏,或中秋之时飘荡在月夜间的桂花清香,让人炫目,却又舒畅。
“哇,你对这里好熟悉呀!不愧是博古通今,天下第一大才子呀!士别三日,我真当刮目相看了!”我一边聆听,一边忍不住打趣他,把他用在我身上的话还回去。
厮时厮地,我就像换了一个人。原来我这团冰也有温暖的时候。
“别忘了,虽然我不是土生土长,可自从全家搬来这个城市,也十多年了。也算是大半个土著了。”
他爽朗地笑着。那笑声像一支欢歌,一点点漾在我的心上。我的心也跟着欢乐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