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癞子赶紧埋下头,把外袍脱了下来,顿时感觉入了冰窟一般,全身刺骨的冰寒,那人一伸手,谭癞子只得将袄子递过去。
从安庆出来的时候谭癞子穿的是另一件袄子,走到徐州时发觉顶不住北方的冷,在徐州城下从一个卖粮社兵那里买的厚袄子。那光头清军打量了一下,似乎对这件袄子比较满意,回头看了一下后面那人,那清军点点头,光头满脸谄媚的笑,点头哈腰一番,才把袄子穿到自己身上,立刻
臃肿得像一个圆球。
那光头又回过头来挥了挥刀,凶神恶煞的道,“脱。”
谭癞子已经全身打颤,双手抱在胸前求饶道,“老爷饶命,再脱冷死了。”
“我家主子说了,只要能干活的,你这般瘦的都杀了,冷死倒省老爷的事。”
谭癞子想起了那一堆被扒光衣服的尸体,惶恐之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报老爷知道,小人最是个壮的,小人能干活,啥都能做啊,求老爷饶过。”
那人或许听不太明白谭癞子的江北口音,毫无所动的道,“脱。”
谭癞子还待说话,那清军猛地举起手中的马鞭,兜头朝着抽下来,谭癞子一偏头,鞭子抽在他脖子上。他惨叫一声,脖子如同撕裂一般的剧痛,眼看那清军还要打,只得又开始脱内袍,一边脱口中一边喊道,“老爷饶命啊,小人真的啥都能干,小人南直隶人,哪里
都去过,老爷要打哪座城,小人就骗城门去,进城去放火,屠继山那般的,求老爷饶命啊。”随着他脱下内袍,怀中揣着的银袋、火绒和贴票纷纷跌落,谭癞子也不敢去捡拾,面前的那人看到银袋立刻捡起,他甚至没有打开,直接便送到后面那个清军那
里,
内袍脱下后他全身抖个不停,快要说不出话来。
接了银袋的那名鞑子突然道,“叫啥名,你去过何处地方?”“小人谭二林,南……南直隶人,南直隶都是好地方,里面好,好多的钱粮银子,这左近的济南府、临清州、东昌府小人都能进,远点的南京、徐州、凤阳、六安
州、巢县、和州……和州,里面都好多钱粮女人,小人都进得去,老爷要打那里去,小人一定帮着放火开门。”那名清军走过来一步,上下打量谭癞子,谭癞子双手抱在身前,勉强抬眼看了一眼那清军,这鞑子只有上嘴唇留着几根半长胡须,下巴没有一根胡子,脸上皮肤
粗糙,看着年龄三十多岁。谭癞子身体快要僵直,或许只有这个鞑子能救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人有,有用,知道这庄里有人藏了粮食,小人带老爷去找,在一处地窖里面,晚了就被
别人找去了。”
“谁藏的?”
谭癞子扭动着身体,“一伙官兵,狗官兵,小人看到了,想去偷来着。”
那清军偏头俯视着谭癞子,“你作甚营生的,为何恨明国官兵?”“小人是个牙行,最是恨这些官兵,最厌恶这些丘八,那些将官没一个好东西,见不得老子好啊,老子是给你们卖命办事的,得点银子咋地了,江帆你个天杀的,
庞棍子你个天杀的,老子的媳妇都让你们弄没了,吴瘸子你个不要脸的啊,你好意思当个官你,你害老子啊,呜……”
谭癞子嚎啕大哭,脸上涕泪横流,那清军也听不明白江北口音,但如此声情并茂,决计是假装不出来的。
清军对光头道,“留下他。”
“是,主子。”光头犹豫一下,把袄子脱下来还给谭癞子。
谭癞子赶紧接过穿好,袄子上还有温度,身体顿时感觉好受了许多。
清军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这些纸作甚的?”谭癞子猝不及防,才发现散落一地的贴票,他脑袋中飞速运转,这贴票的用途是绝不能说的,他只能期望这两人都不识字,几乎在瞬间就回答出来,“回老爷话,
用来发火的,这纸发火方便。”
贴票和火绒掉在一处,清军听了并不起疑,他低头看向还在抽噎的谭癞子,“以后叫主子,蒙格图主子。”
“小人记住了。”
“说奴才。”
说话间不远处连续传来两声惨叫,谭癞子连忙磕头,“奴才记住了。”
此时旁边突然一声婴儿啼哭,谭癞子不敢抬头,只听得那女人正慌乱的捂嘴。
上方又传来蒙格图的声音,“谭二林!”
“小……奴才在!”
“主子我说,把这哭闹的小孩摔死。”(注)
……注1:按当时的记录,清军只掳走壮年男女,而将婴孩杀死,可能是基于婴儿短期没有实际用处的考虑。当时的户部员外郎徐日升奏本记录长山:“妇女掳去,而婴孩尽杀,呱声与刀声相乱,可泣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