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年是家奴出身,在座的,也都清楚,老年我没读过几年书,但我知道一个道理:
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传令!”
一众正席地而坐吃瓜的将领们马上放下手中的瓜,轰然起身应诺。
“独孤念,本将军与你左路五万禁军兵马,绕至西山待命!”
“末将遵令!”
“萧楼,本将军与你五万禁军兵马,绕至东山待命。”
“末将遵令!”
“其余各营各寨各堡各军,兵马都发动起来,咱先给他将口袋,布起来,坐等。”
大楚皇族禁军,其实是年尧手中能用的机动力量,掌握着镇南关和后营。
而其余各堡各寨,里面驻扎着的,基本都是各家贵族的私兵,也是由他们族内将领在统领。
这倒不是在故意消耗贵族的力量,面对燕人来势汹汹,大楚贵族们经过摄政王的一番敲打,也还算是明事理的。
毕竟,熊氏皇族至多也就是想剪一剪他们的羽翼,而燕人,是想灭他们全家。
再者,外面军堡军寨,也就没人敢投敌了,毕竟,谁家投敌谁作战不利,就在后头处理谁家,就是铁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去和燕人死磕。
而年尧虽然先前自称家奴出身,但在军队里,可没人敢小觑和不敬他。
一则是因为其本身就战功赫赫,军伍里,最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
二则,他毕竟是摄政王的家奴,也就是天子家奴,此家奴和彼家奴,还是不同的。
最重要的是,后方摄政王一边稳住了局面,一边,对他投以近乎无限的信任。
且这次看似只动用了十万禁军,但镇南关里,可还有他年尧率中军亲自坐镇着,同时,这十万皇族禁军等于是给这密密麻麻的河道里添了一股活水,所引动起来的,可是整个镇南关前沿所有军堡军寨的所有楚军,规模,可谓极其庞大。
“大将军,末将观燕人这些时日,广修军寨,广布营盘,看似不大可能行此险招。”
一名叫郑迟的将领开口道。
他是年尧的心腹爱将,是年尧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他敢在年尧发布完命令后再说出自己的猜测。
同时,伴随着燕国那位平野伯的崛起,郑迟也被拿来打过趣,很多人都问过他,是不是燕国那位平野伯爷的啥子亲戚。
楚国贵族林立,所以,很喜欢讲姓氏传承,你郑迟和那平野伯都姓郑,说不得还沾亲带故的不是?
每每遇到这种问题,郑迟总是很无奈,想那位平野伯是燕国北封郡人士,自己是楚国人士,二者相隔了整个晋国加上整个燕国,就这,哪能有什么联系?
面对郑迟的发问,
年尧大将军只是笑笑,
道:
“是你懂田无镜还是本将军我懂田无镜?”
“………”郑迟。
“………”一众楚国将领。
来了,来了,
大将军又来了。
年大将军重新坐回了门槛上,
双手向下压了压,
一众将领马上盘膝而坐。
年大将军又拿起没吃完的西瓜,一众将领马上也拿起先前放下来的瓜。
年尧治军之森严,可见一斑。
看似洒脱无拘无束,但其实草莽之气中,却不失绵里藏针。
昔日花船之上,作为景氏子弟出身的景仁礼在得知对方是年尧后,马上就闭口不做声。
因为就是军中的这些贵族出身将领,很多的,其实也是崇拜年尧的,也被年尧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家奴上位,怎么可能没本事?
说白了,
大乾现在最缺的,就是像年尧这般有军功有手腕且正值壮年的帅才,乾国只能靠着一些老将老军门来支撑个门面,要是乾国官家手里有一个年尧,估摸着做梦都能笑醒打出个鼻涕泡。
“田无镜用兵,最喜用障眼之法;
三年前,燕人借道于乾开晋,此是其一。
逐野人时,将镇北军和靖南军与地方军晋军的甲胄对换,诱得野人主力与之决战,此是其二。
是,
没错,
燕人现在是在外面广修军寨,做出了一副要稳扎稳打地态势,但田无镜到底是田无镜,他不会满足就这样打呆仗蠢仗的,他也得考虑他燕国后头的压力。
央山寨这一手,本将军就落子在这儿了。
他燕人就是不来,就当让儿郎们趁着这个机会都活动活动,省得在城寨内待得不动给憋坏了。
但本将军还是觉得,
他田无镜,
还是会来的。
本将军就在这儿,
等着他!”
………
“本王觉得,对面的楚军主帅,应该会在央山寨这里,等着本王。”
田无镜双手负于身后,站在沙盘前,神情平静。
这时,罗陵开口道;“王爷认为,央山寨,是楚人给咱们设下的套?”
田无镜摇摇头,道:
“本就是一步必须要下的棋,这个位置,位于楚人各路军寨军堡的正中央,其沟通四方之用,本就是落子之地。
谈不上是下套。”
这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李富胜则道:“王爷,先拔央山寨,确实好处多多,相当于一拳砸穿了楚人的气海,使得其气血无法再输送四肢百骸。
但末将觉得,楚人不会看不清楚这一点。
且按理说,这边东山堡和西山堡,都修城了军堡,这个重中之重的央山寨,为何还只是军寨?”
军寨和军堡从防御性角度而言,其差距,可是太大了。
当然了,修建军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耗费的代价也不相同。
就是乾国那种钱粮人力恐怖的国家,除了三边以及国内的一些重镇,其余普通的县城小城池这类的,其实并不具备太多的军事防御性,只是有那么一个框架在而已,中看不中用。
但在这里,他年尧已然修建了这么多军堡了,却唯独漏了央山寨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太令人匪夷所思。
田无镜点点头,
道:
“他是想修的,但本王没让他修成,除了年初那一次,去年,他每次想在央山寨这个位置修建军堡时,都被本王派一营兵马给搅了。”
李富胜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国战,是眼下刚启,但真正的战事真正的交锋,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确切地说,是在驱逐完野人,田无镜的帅旗从颖都迁到奉新城时,就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前两年,燕国尚未安抚好三晋之地,且未曾做好和楚决战的准备,田无镜也没有起大军集结,故而,只能默认了楚人依托镇南关在修建城堡工事。
但这一切,其实都在田无镜的注视之下,且动用自己手头能用的力量,去让楚人的行动,不要过界。
比如这央山寨,楚人几次想修都被打断,比如年初楚人想要扩大修建范围,将防御面给再度撑开,就被田无镜给又压缩了回去。
你可以修建堡寨,你可以加固工事,你可以增强防御,
但你得在我的允许限度内,
否则,
我以后打你时会很费力。
李富胜的一句“明白了”,倒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佩服得无话可说。
他早年,是跟着镇北侯打仗的,但怎么说呢,镇北侯府经营百年,这百年时间里,镇北军一直在走上坡路,而荒漠蛮族王庭则一直在走下坡路,很清晰的就是我强敌弱态势。
在北封郡打仗的感觉,和在这里跟着田无镜打仗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再复杂的局面,它都能料敌先机。
对李富胜而言,这挺好,不用动脑子,只需要找机会让自己上去尽情杀戮即可。
而这时,郑伯爷也想明白为何梁程给的参考答案和田无镜的不符合了,因为梁程着眼于的是雪海关自身,雪海关新进了这么多野人奴仆兵,不去消耗养着还浪费粮食,自然稳扎稳打慢慢磨最划算,至于什么大燕的后勤,大燕的压力,梁程根本就不在乎,也不是他考虑范围内。
出发点不同,给出的答案,自然也就不同。
陈阳在此时开口道:
“王爷,我军若是先取央山寨,楚人发兵一围,再借助外围军堡军寨体系,很容易将我军给围住,成锁龙之局。”
到那时,燕人擅长的骑兵机动能力以及优势,就将被抵消掉。
试想一下,燕军主力被困在楚人预先设置好的军堡军寨体系之中,等待燕军的,只能是被分割和包裹。
那种情形下,楚人的方阵和步卒优势反而可以更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田无镜指着面前的沙盘,
道:
“本王不让他们在这里修成军堡,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锁我们的机会。
两军对垒,初时,双方必然都士气在巅。
我大燕举全国之力伐楚,各路兵马民夫集结,其势已成;
楚国面对我大军压境,前有玉盘城下之耻,今有被我大燕兵马围堵家门口之辱,其实心里,也在憋着一股气。
既然大家都有气,总得找个机会碰一碰。
他们想锁龙,龙躯太大,才容易被锁。
本王决意,
以一路兵马,单独深入,直取央山寨!
其余兵马,共分十三路,全都布置于外围,一路盯一堡,一路盯一寨。
哪一路楚军敢出来关门,就给本王打哪一路。
本王亲率靖南军中军,直面镇南关北大门,镇南关内楚军敢出兵,本王就敢直接冲他的城!
他楚人主帅不是想给本王来一出请君入瓮么,
那本王就给他还一个喧宾夺主。
本王就是要欺负他,没了城池军寨做依托,厮杀于野,他楚人,不是我大燕铁骑和三晋骑士之对手!
这,
伐楚,
第一战,
本王,以及在场诸位,都是压阵,只为了给那一路深入之军搭台。
此战决胜之局,
当属这一路兵马能否啃下央山寨。
此役之后,
楚人于镇南关北面辛苦经营两年之局,可告破泰半,虽只夺一寨,却可重创楚军士气,接下来,其余军寨军堡被截断联系后,如无根浮萍,自可徐徐图之,一一攻克。”
田无镜的目光环视四周,
道:
“这一战,本王要让对面的楚人主帅,要让对面的楚军,要让楚国的那位摄政王清楚一件事。
既然本王来了,
那他,
他年尧,
他摄政王,
他楚国,
就只有站着挨打的份儿!”
田无镜伸手指向沙盘北面,那里,是一座座燕军军寨,上面插着各路兵马的旗帜。
“谁愿替本王,将他部之旗,插在这央山寨之上,夺下这份,伐楚第一功!”
一时间,
王帐之内,
诸将群情激愤,都拍起了胸脯。
这是何等的荣耀,
整个伐楚大军都为其搭台,就看他一部表演,此战若胜,各部之中其战力,当属第一!
这不仅仅是名声的事了,而是在以后的战损补充、兵额补给方面,最能打的那一部,必然会获得更多,于主将个人,于其部众,都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翻身仗”。
“王爷,末将愿往,不破此寨,誓不还踵!”
“王爷,末将愿为王爷前驱,拿下央山寨!”
“末将愿往,求王爷成全!”
“末将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厚望!”
“末将………”
这就是田无镜挂帅的优势之处了,其个人魅力,可以让这些军头子们不会计较眼前自己实力的损耗,因为大家都清楚,只要拿下功勋,战后的收获,必然会更大,在这一点上,靖南王素来赏罚分明。
而若是主帅资格不够服众的,这种仗,就很难打,因为大家都在担心是不是要故意消耗掉我的实力?
看着面前诸将请战心切的火热一幕,
郑伯爷深感欣慰啊。
看了看在请战的李富胜,看了看在请战的罗陵,看了看在请战的陈阳,再看了看请战的宫望……
好,
很好,
我大燕有你们这些忠贞之将,
未来可期!
郑伯爷默默地低着头,仔细地看着沙盘,一脸凝重,仿佛面前的这座沙盘,有着莫大的魔力,正在深深地吸引着他。
笑话,
自家的家底子,攒起来容易么!
瞎子隔三差五地开会,收拾人心,四娘每天都忙得很晚,就为了甲胄钱粮,梁程栉风沐雨地操练兵马……
孤军深入,冲人家军寨,这可不是遭遇战上的冲锋陷阵。
军寨,郑伯爷在乾国时打过不少,怎么说呢,就是战五渣的乾军,在有军寨做依托时,也能够给当时的镇北军带来很大的麻烦以及不小的伤亡。
不去,不去,
坚决不去,
老子那里还拉了数万野人奴仆准备当炮灰呢,
老子才不愿意将自己本部兵马拿上去消耗。
再说了,
名声,
我缺么?
战功,
我缺么?
我又不是明天就造反,这么急切干什么?
且为了和同僚们相处得当,总得给他们一些表现的机会嘛不是。
这叫,雨露均沾,可不能老是自己吃独食,影响不好。
郑伯爷心里想着这些心思,眼睛,则继续盯着沙盘,时不时地还微微颔首,像是在反刍着靖南王先前说的那些话。
甚至,
郑伯爷连看都没去看田无镜那边,不敢看,不能看,看不得。
然而,
下一刻,
面对请战的诸将,
田无镜开口道:
“可惜了,你们,都来晚了。”
正在看沙盘的郑伯爷眼睛猛地一瞪,一股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上旬,平野伯郑凡就给本王上了关于这次军议的折子,他给本王两条建议,一条,就是他先前说的,一条,就是本王所说的。”
“………”郑凡。
郑凡扭过头,终于将目光从沙盘中挪开,看向了田无镜。
不是,
哥,
你不能这样,
不,
你不能!
“当时,平野伯认为第二条奏折可能会被本王觉得太过激进;
但本王却认为,深合吾意,我大燕将士,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这份谁与争锋的豪气,此乃我大燕,立国之本,立军之魂。
平野伯在给本王的折子上说,他部下乃当世强军,号称雪海铁骑,愿为本王前驱,打响他雪海铁骑的名头。
他说,等他拿下央山寨后,其余诸位,再拿着他写下的《攻城要则》,慢慢学着把那些军堡军寨给攻下来就是了。”
众将都将目光投向了郑伯爷,
郑伯爷则继续盯着靖南王。
预想中的那种,众将无比愤怒地看着平野伯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哪怕郑伯爷在“折子”里将他们比作了“徒子徒孙”;
无他,
因为想愤怒也愤怒不起来,
因为人家确实是傲,傲得不得了。
但人家,确实是有傲的资本。
但大家的目光,都很委屈,知道你能打仗,知道你厉害,也知道你得靖南王的看重,更是靖南王的关门弟子;
但,
但你平野伯爷能不能给我们大家伙留点儿面儿?
然后,
大家发现平野伯的目光里的委屈,居然比大家更深重。
当下,
郑伯爷一不做二不休,
马上跪伏下来,
道:
“王爷,末将觉得公孙志将军和宫望将军都………”
“准了,东方面本就只有你们三部,本王命他们在日后战事中,受你部节制。”
“………”郑凡。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公孙志和宫望马上跪伏下来受令。
“王爷,末将觉得自己………”
靖南王目光一凝,朗声道:
“好,本王知道你一直有着莫大的自信,为将者,自当有这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郑凡。
“雪海关总兵大成国将军平野伯郑凡,听令!”
郑伯爷张了张嘴,
来了,
来了,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
次次都是这样!
郑伯爷咬了咬牙,
抱拳道:
“末将在!”
“本王命你部直取央山寨;
胜,本王为你记伐楚第一功;
败,就不要回来了,大可直接去问问对面楚人,问问他们,还收留不收留你这位名正言顺的大楚驸马。”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