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选谁当下一任皇帝,
自己无疑会选小六子。
无他,
纯粹看那货顺眼耳;
这时,阿程乘小船上来。
郑伯爷问道:
“阿程,还要多久?”
“主上放心,从这条运河下去,就能直入渭河,再自渭河入荆城,都是大河,速度不会慢的,另外,范正文还命人送了不少屈氏的军旗和一些青鸾军的甲胄,路上,也可以装装样子。
但属下觉得,没这个必要其实。”
“不,有这个必要。”郑伯爷笑道,“等船开到荆城,再下楚旗上黑龙旗,这爽感,才更为强烈。”
苟莫离疑惑道:“爽到谁?”
一向喜欢追求实际只要有利磕头跪地喊自己小狗子都觉得无所谓的野人王,显然无法在这种矫情上发现共鸣。
郑伯爷直言道;
“爽到我。”
………
大楚,疆域辽阔。
其实,八百多年前,持大夏天子令开边的,不仅仅是燕侯、楚侯和晋侯三位。
之所以现在一提起就是这三位,一是因为幸存者偏差,因为当世四大国中,燕、晋、楚位列其中。
二则是因为当年这三位,是官爵最高最被寄予厚望的。
燕国自立国以来,就一直和蛮族不死不休;
晋国驱逐野人后,早早地就开始文恬武嬉。
昔日大夏腹地,起源之地,在大夏崩塌后,一度割据一度也有南北分治甚至曾在百年时间里,历经过六代十二国的乱象;
最终,由乾国太祖皇帝摘了桃子,建立了如今的大乾。
孟寿做著《乾史》开篇太祖皇帝本纪中就直言,太祖皇帝掠其天下。
燕人一直未曾大力南下,是因为他们是在近一甲子才震慑住了荒漠,虽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乾国太宗皇帝的北伐,但很长时间以来,燕人的主要矛盾,依旧是来自荒漠上的蛮族。
对南边,虽然偶有劫掠、施压、恫吓,却一直未能真正腾出手来向南施为;
原本,燕人以为在隔绝荒漠威胁后,他们就可以有能力回望东方神州了,却又陷入了门阀之治的漩涡中,使得国力分散,皇帝难以独揽大权。
晋人在解决了野人后,安逸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地理原因,晋国攻打乾国那块地方本就不方便,除非燕人愿意借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后来晋国三分,对外开拓之心以及能力,自然就不足了。
至于楚国,楚国可谓是与乾国大面积的接壤,虽然偶有摩擦,甚至也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战争,但却并未爆发过真正的国战。
这并非意味着楚人喜欢和平相处,事实上,楚国的侵略性一直很强。
大夏崩塌后,东方一时间小国林立,而灭国吞土最多的,其实就是楚国。
八百年大楚,其实一直在吞并周围的土地和小国。
楚国这种皇帝和大贵族的分封制模式,有利有弊,利处就在于,无论是皇室还是下面的大贵族,他们对扩充自己的地盘,都有着一种本能的渴望。
较为尴尬的是,吞并到北边时,晋人修建了镇南关,挡住了他们,吞并到西边时,他们遇到了和燕人一样的问题,财大气粗的乾人,在山脉里,修建了一座座军寨。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一个真正严谨的测绘师,以一己之力做到孟寿那般著四国史书一样丈量四国之地,但那些曾游历过四国的人,都发出过类似的感叹,四大国中,论土地广袤,当以楚为最。
但楚国的土地,不及乾国富饶,因为大泽和山林众多的原因,常常被冠以“穷山恶水”之名;
楚国的人口,也没有乾国的多,因为大楚至今都未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中央集权,国内还有大量表面恭顺亦或者是还在动乱中的山越部族,以及掌握着大量土地和人口的大贵族。
不过,如果摒除掉这些先不看的话,楚国的文化,实则是无比繁荣和灿烂的,和乾国儒家大一统的格局不同,楚国可谓是真正的百家争鸣。
………
“嗡嗡嗡,咿呀咿呀……………”
“咚咚咚,哈去哈去……………”
荆城外的码头上,
一支自南面来的游歌班,正在卖力地表演着。
游歌,顾名思义,游走的歌舞团。
相传,当年楚侯开边时,军队里就有他们的存在了,早年,他们表演的是传承于大夏的歌舞,为士卒鼓劲;
而后,在吸纳了山越文化后,融入了新的元素。
歌声中加入了一些偏向原始的音节,舞蹈中在保留古夏舞有序严谨的同时,也加入了很多野性和大胆的元素。
在楚国,小一点的游歌班,活跃于城乡之间,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庙会小庆,都离不开他们的身影;
大一点的游歌班子,则游历全国诸郡,以期在国内获得名气,吃全国的饭;
最大的,那就是在郢都,专供皇室祭祀时所用。
而眼下这支出现在荆城的游歌班,在楚地也算很有名气的了,据说班主是一位贵族私生子。
在楚国,也是有着极为清晰的嫡庶之分的。
但楚人喜欢浪漫,而私生子,往往是浪漫后的产物。
所以,人们本能地会鄙夷私生子,但还是会很喜欢听关于私生子的故事。
这一段舞,节奏轻快,外加队伍里的男女穿着都很清凉,当真是吸引了很多目光。
荆城的守军,不算多,因为它处于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且在附近,有好几处兵马驻扎着,可谓是朝发夕至。
但这里的人流却极多,民夫为主。
如果说颖都,是燕军的后方军需中转枢纽的话,那么,楚军的枢纽,就是这座荆城。
试想一下,若是颖都忽然被攻破,对于前线百万军民意味着什么,战事还怎么能打下去?
也因此,古往今来,双方交战时,对方的军需粮道往往是重点打击对象。
王植是西门码头的转运官,荆城有三个码头,他负责其中之一。
每日,都会有大量的粮草以及各种军需包括民夫和辅兵会从这里过渭河,然后再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镇南关前线。
“哎哟。”
王植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腰,他年纪其实不大,今年也就三十来岁,原本,他也是一个老帅哥,但战事一起,原本他这个清闲的官职,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三个码头,两个码头的转运官因工作疏忽已经被前方的年大将军以大将军印免职了,他王植算是硕果仅存。
是真的不敢懈怠啊,不是出身贵族的他,能爬到这个位置那是真不容易,丢不起,是真丢不起。
“那边,那边,再清点一下,还有那边,也再理一下。
来人呐,让这批粮快点卸下去,把码头空出来,下一波船队大概就要来了!”
王植喊完后,看着那帮码头兵卒跑过去后,才弯下腰,再喘两口气。
其实,这座码头的事儿,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管,他是这个码头的转运官,但上头,其实还有两个上司,可那两位都是贵族子弟。
刚开战时,他们还能积极一下,早晚都在,战事一持久,他们就喊累了,每天黄昏时才会出来遛个弯儿。
对此,王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谁叫人家出生好呢不是?
再者,人浮于事,干的最多的地位最低拿得最少,也早就是官场上的习俗了。
“那儿那儿的,快点,把这批箭矢运过去,快点!”
王植又喊了起来,
“该死,这帮贱种居然停在那里不动看什么跳舞!来人,拿鞭子抽他们!”
一群码头兵卒拿着鞭子上去,驱赶那些停下来看游歌班载歌载舞表演的民夫。
至于那游歌班的人,这些码头兵卒们倒是没敢去招惹。
这个时代,戏子的地位是很低下的。
这一点,甭管是在燕还是在乾亦或者是晋楚都是一样。
但凡事一旦和祭祀沾上边,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乡间的游歌班的人,他们可以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但也没人敢真的拿他们当乞丐去欺辱,这是犯忌讳的事儿。
再者,
这个班的班主,人现在就在荆城内,据说被荆城城守大人引为知己。
那位私生子之所以将自己的游歌班带来,也是为了给前线将士鼓劲的,深层次的目的,则是为了邀名,以期得有朝一日,可以洗去私生子的身份,正式入仕。
歌舞再好看,但鞭子实在是太痛,民夫们遭不住了,很快就被驱赶去做工了。
王植冷哼了一声,
心里暗道:
唱唱跳跳有什么用,
还不如过来帮忙搬东西。
这时,远处河面上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身影。
“大人,来船了,还是大船。”
“本官不瞎!”
王植下意识地向码头河边走了几步。
这大船,是水师的船么?
“清空码头,准备让来船登靠,快!”
王植下达了命令。
虽然来船造型有些陌生,但王植根本就没想到这居然会不是楚国的船,更不会想到这居然是燕国的船。
燕国有水师?
燕国的水师会出现在渭河?
怎么可能,根本没这个可能。
………
“主上,码头那边有动静了。”薛三提醒道,“要不要先靠岸让一部人马突进码头?”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一路上,楚人并未收到风声,我们来得也很突然,对面码头,也不像是有所提前准备的样子,继续前进吧。”
“可是………会不会太冒险了?”
“如果你是一个胡建人,你会想到自己某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蒙古国海军自你家门口登陆了么?”
“还能这般比喻?”
“差不多吧,传令下去,将屈氏的旗给挂好。”
“是,主上。”
“你倒是提醒了我,你可以先带你的那些人下船,做个接应。”
“属下遵命!”
………
“大人,是屈氏的船!”
“是了,是了。”王植点点头,道:“屈氏因为前年青鸾军主力葬送在了玉盘城下,所以这次原本并未派出兵马过来,现在,应该是新组建了一支青鸾军派来了。
快,把这里给清理开。”
原本繁忙拥挤的码头,很快被清理开了一大片开阔地。
因为,
你可以嘲笑屈氏青鸾军主力覆灭元气大伤,也可以嘲笑人被那燕国平野伯抢走公主戴了顶大绿帽子;
但你不得不承认的是,屈氏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依旧是大楚顶尖大贵族之一。
没人敢当面去顶撞它或者怠慢它,这,就是大贵族的底蕴和威慑力。
游歌班的人马上上前凑到了码头上,开始跳舞歌唱,韵律整齐,赏心悦目。
这是楚地的传统,远道而来的客人接受祈福。
且被祈福的人,还会送上赏钱,多少不论。
先前,每一次有大规模的船队过来,游歌班都是这般表现的。
再者,现在来的是屈氏的船队,领军的,应该是屈氏核心大人物,游歌班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家班主想要的是什么,若是能够结交到屈氏大人物,自家班主的愿望就能更快实现了。
不得不说,那位私生子在调教手下方面,有着一种惊人的天赋,能让手下人设身处地地为他去着想。
“哐!”
“哐!”
码头,很大,可以同时停靠好几艘船。
船上,屈氏的旗帜随风飘扬。
紧接着,
一批身着青色甲胄的战卒排着整齐的队列从甲板上走了下来。
在后头,
一名身着白衣的剑客缓缓走下,在其身后,下来一个身着金甲的年轻将军。
“码头转运官王植,见过贵人!”
王植直接对着那名金甲将领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身边的一众码头兵丁也都跪了下来。
楚国等级森严,尤其是大贵族,拥有着极高的特权。
游歌班主动围拢过来,开始欢庆。
郑伯爷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剑圣,道:“看来,他们很欢迎咱们,有没有一种喜迎王师的意思?”
剑圣摇摇头,
其实,
他也是有些无语的。
原本以为下船后就将面临一场血战,谁知道,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这时,其他船上的甲板也放了下来,一众身着黑色甲胄的燕军士卒以及身着杂乱甲胄的野人勇士冲下了甲板。
码头周围的民夫们对此十分诧异,但他们还是没有联想到那个可能。
就连王植,在看见那些纯黑甲胄和杂乱甲胄士卒纷纷下船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心里则寻思着是不是屈氏元气大伤后,连统一甲胄样式都无法做到了?
下船的士卒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扩散出去,缓缓列阵。
而在船上,一排排弓弩手也已经就位,张弓搭箭。
一种迥然的肃杀氛围,开始弥漫而出。
梁程在此时走到郑伯爷身边,开口道;“可以开始了。”
打了很久仗的梁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可以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容列阵,而原本应该对抗阻击你的敌人,却跪在你的面前,他们的国民,则带着敬畏的情绪围拢在这里看着热闹。
“有把握么?”郑伯爷问道。
“问题不大了。”
肉眼可见,远处荆城的大门,还大开着。
楚人不是懈怠了,而是在荆城北面,有好几只兵马驻扎着,而若是燕军企图从镇南关一侧突入进来的话,镇南关会燃起烽火来示警。
这一战,对于梁程来说,真的是有些……侮辱人了。
郑伯爷点点头,道:
“那就,开始吧。”
游歌班的热情还在继续,
然而,
伴随着梁程举起手中的刀,一声令下。
早就已经列阵完毕的先头战卒纷纷举着刀宛若一群饿虎一般扑杀向前,后方弓弩手的一轮箭矢抛射更是直接清理出了好大一片区域。
其实,都不用这般严谨了,这种情况下要是还拿不下荆城,郑伯爷是真的可以和梁程一起找块豆腐撞死。
而郑伯爷身边原本穿上青鸾军甲胄的亲卫们,则毫不犹豫地将刀口劈砍在四周这些热情洋溢的游歌班人身上。
楚人会尊重他们的风俗,
但,
燕人,
不会。
鲜血,裹挟着惨叫声,开始将码头快速染色,游歌班的人被快速屠戮,附近,码头兵卒以及民夫们,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后,随即开始大溃逃。
后续下船的士卒继续追杀,而梁程则领着一路兵马,飞奔向了荆城城门,城门,根本就没来得及去关闭,阿程直接率军杀入其中,这就意味着荆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郑伯爷站在那里,一群群虎贲从其身侧冲刺而过。
郑伯爷笑了,
随即,
又缓缓地收敛了笑容,
道:
“我来过,我看见,我征服。”
简短地几个字,却蕴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霸气!
少顷,
郑伯爷弯下腰,伸手,拍了拍跪伏在自己面前没有被砍杀的王植的官帽,
王植的身子,颤抖了好几下。
他已经有些崩溃了,他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他看见有士卒举起了大燕黑龙旗帜后,他才终于意识到,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完了,
完了,
完了……
“刚刚我说的话,你记住了么?”
郑伯爷问王植。
“记………记住了………”
“好,一个字都别改,注意我的神情,然后帮我原汁原味地转告给你们的大将军年尧。”
“转………转告…………”
“哦,对了,还得再加一句;
就说,大燕平野伯郑凡,在荆城,恭候他年大将军。”
顿了顿,
郑伯爷继续道;
“告诉年大将军,可以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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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