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自另一边,
一个人同样骑着貔貅缓缓而来。
那个人身上的甲胄,破损多处,原本一头的白发,此时是看不见丝毫白点,眼眶位置,还有残留的血痕。
身上的伤势,必不可能轻了去。
但即使如此,当他过来时,四周的士卒们,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昨夜,
南王如同魔神一般。
什么叫江湖第一,什么叫世间无敌,大家伙,可都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
“伤势如何了?”
李梁亭看向田无镜问道。
田无镜的左眼还无法睁开,右眼扫了一下李梁亭,道;
“死不了。”
李梁亭点点头,道:
“这才像话,要死,总不可能死在我前头。”
李梁亭现在气血旺盛,但实则已经是回光返照了,待得这一股子虚火下去,日子,就不剩几天了。
这也是得亏了昨晚他没怎么受伤导致,要是再受点儿伤,估摸着现在就已经在弥留了。
“你得撑着这口气。”田无镜说道。
“是,我知道,这是一场大捷,马踏王庭可比马踏门阀得劲得多得多,哈哈哈,我现在得撑着,就是要死,也得等到班师回去后,上了奏折,上了请功书,再摆个宴,然后,再死。
至少,不能让世人觉得,我大燕为了踏平一个蛮族王庭,竟然还折了一位王爷,史书上,也会觉得这般不是太美丽的。”
一场大捷,要做到最大的极致。
不仅仅是杀戮,不仅仅是战功,还得让它,足够辉煌。
燕皇虽然没明说,
但这场具有着战略意义上的大胜,必然是送给新君最好的礼物,可以帮新君以最快的速度确立威信,接下燕皇的光泽,继续做那九五至尊。
“小王子呢?”李梁亭问道。
“跑了。”田无镜很平静地回答道。
“唉,最不能跑的,就是他啊。”
老蛮王老了,只是个图腾,小王子,却正值壮年。
当然了,哪怕小王子跑了,王庭也完了。
这些蛮族的大贵族,王庭的各个官员、体系,全都死在了这里,一个小王子,最好的发展就是召集旧部,再形成一个新的部落,但不可能再成为王庭了,也不会再有什么号召力。
这场仗的真正目的就是让荒漠在接下来百年时间内,成为一盘散沙,不具备动员和聚集能力,其实,目标已经达成了。
“为了救你儿子,我没第一时间去找他。”田无镜说道。
李梁亭闻言,马上伸手指向李飞,
道:
“就为了这个小畜生?”
“………”李飞。
李飞有些茫然,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李梁亭气得一把拍在自己胯下貔貅脑袋上,
骂道:
“还不如让这个小畜生昨夜死了干净,为此还放走了小王子。”
李飞有些迟疑,迟疑自己现在要不要找一把刀自己把脖子给抹了?
田无镜摇摇头,
道;
“跑了就跑吧,也跑不远,我去追就是。”
“无镜,你要去追?”
“对,他往哪里跑,我,就往哪里追。”
“那兔崽子现在估摸着已经被吓破胆了,旁的部落怕是也不敢收留他,你要是去追,他大概真的一路往西边跑。”
“那我就,一路向西追。”
李梁亭舔了舔嘴唇,
笑了笑,
道:
“那倒是期待他能尽可能地跑远点。”
田无镜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残破甲胄,有些地方,甲胄破损处还和血肉粘合在了一起,却也被田无镜直接撕扯开,丢在了地上。
靖南王伸手指了指镇北王身上的甲胄,
道;
“我的甲坏了,你的甲倒是干整,反正你也要死了,卸下,给我用吧。”
“哈哈哈哈哈。”
李梁亭点点头,
道:
“那我也算是借你的光了,来人,替本王卸甲!”
“喏!”
“喏!”
镇北王翻身下了貔貅,张开双臂,两侧甲士帮其卸甲。
李梁亭知道田无镜一路向下追下去,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
大燕的靖南王,
根本就没有回头路。
甲胄卸下,李梁亭指了指自己的儿子,道:
“下来,帮你田叔叔着甲。”
李飞马上走了过来,开始帮田无镜着甲。
看着田无镜身上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可见骨刺露出皮肉,却被肌肉和气血封锁,不至于有鲜血溢出;
这种伤势,让李飞有些头皮发麻,换做其他人,这会儿估计早就倒在地上嗷嗷不起了,不,甚至可能连嗷嗷都做不到了。
但大燕的南王,却依旧面色平静,仿佛根本就没把这些伤当一回事儿。
披甲时,甲胄触碰到伤口,南王眉头也没皱一下。
“多谢无镜叔叔昨晚的救命之恩。”李飞小声道。
田无镜没理会。
穿上一身也不知道从哪个蛮族死去贵族身上扒拉下来的毛皮衣的李梁亭上前就是一脚踹上自己儿子的屁股,
骂道:
“轻飘飘的一句谢谢就能完事儿了?你无镜叔叔会在意你这句谢谢?你无镜叔叔难不成还想要你感念他?”
“是,儿子知错了,儿子唐突了。”
田无镜却在此时看着李梁亭,
道:
“为什么不能?”
“额……”李梁亭。
田无镜伸手,放在李飞脑袋上拍了拍,李飞整个人都绷直了,要知道昨晚不知道多少蛮族高手就像这般被大燕南王给拍碎了脑袋。
“李梁亭。”田无镜喊道。
“咋嘞?”
“你命好。”
“他娘的,我是宁愿他去死的,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一些,谁知道他没死成,让老子现在心里还老大不乐意,还白白被你嫂子骂了一路的老畜生,直娘贼!”
这话,不是矫情。
“你没其他私生子了吧?”田无镜问道。
“放屁,我也要敢啊,你嫂子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那他……”
田无镜指了指李飞的脸,
“就是下一任镇北王了。”
“咋滴?你想让他欠你一个人情?想让下一代镇北王欠你一个人情?
我说,
无镜,
你现在要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是没用,
但,
我弟弟有用。”
“你弟弟?哪个,难不成,是那姓郑的,那位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平西侯?
我说,无镜啊,咱们这类人,人情不人情的,你还看不明白么?
这位置坐高了,底下人多了,自个儿,就越过越不像是个人了,越活越像是头畜生。
人情啊这类玩意儿,
虚得很。”
“赌一把?”田无镜开口道。
“赌什么?”
“赌你回去后会收到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一夜厮杀如同鬼神一般让人敬畏的大燕南王,
在此时,
却露出了微笑,
笃定道:
“赵九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