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上天以星辰孛于西方,便是对此的警示。”
“与其看着外面,不如看看里面,如今郡国守相大多不得其人,地方风俗浅薄,水旱不时。臣听说,今年有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如今左右不忧此,却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方蛮夷,这大概便是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愿陛下与大将军、二府及有识者详议乃可。”
所以归根结底,魏相的态度依然是反战。
刘询看向大将军,而霍光倒也不表态,只点了二府问道:“丞相、御史大夫以为如何?”
韦贤讷讷无言,倒是御史大夫杜延年出列道:“义阳侯、典属国与魏大夫所言皆各有道理。都护权重,名为二千石,实则一方诸侯,臣听闻,西域诸国使者常称西安侯为‘都护王’,虽是戎狄不知礼仪,然恐长此以往,会弄假成真啊。”
“淮阴侯破赵并齐后,尚且心生不臣之心,为蒯通所劝,置高皇帝于荥阳不顾,愿留齐为王。西安侯之功虽大,却大不过淮阴侯,若真生出异心来,到时候是让他做西域的假王,还是真王?”
杜延年的出面,让整个集议风向顿时一变,傅介子有些惊讶,而群臣见风使舵出面附和者立刻多了起来,甚至有人放马后炮说:
“西安侯当初本当避嫌,不该出任都护!”
刘询只忍着,没学前任的刘贺,将手边的天子行玺狠狠朝那人脑袋上砸过去!
这不废话么!当初大将军明知这任命有问题,但还是点了任弘做都护,就是担心别人去西域,恐怕顶不住匈奴单于的报复,使过去几年努力功败垂成。是大将军看中了任弘与乌孙的关系,希望他能与解忧合作抗敌。
如今单于打退了,西域北庭在任弘治理下安定繁荣,朝臣就全得了健忘症,一拥而上过河拆桥了?
但杜延年的表态确实让人在意,他作为大将军的左膀右臂,但同先前田广明等唯大将军是从不同,他更像是一个拾遗补缺之人:大将军为政刚猛,杜延年便辅之以宽,大将军一心再度推行孝武时的政策,杜延年则论议持平,提议柔和——孝昭时贤良文学叩苍龙阙,多亏杜延年才和平劝退,没有闹出人命来。
但越是如此,他越得霍光器重。
今日之议,确实是符合杜延年一贯风格,可谁知道这背后,是否暗合大将军之意呢?过去三年,霍光一向支持任弘,对他越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却改弦更张,飞鸟未尽,就打算将良弓藏了?
“若只是藏弓倒还是好的,最怕大将军是想烹狗……”
这叫刘询不寒而栗,相比于魏相、杜延年叨叨的任弘在外坐大,他最担心的,还是“萧墙之内”的霍氏啊!
但他近年来领悟了君人南面之术,便是不轻易表达自己的看法,下场亲自开撕是最蠢的。
每当这时候,就要靠一些信得过,知道深浅的臣子,让他们替自己发声。
朝中恰恰有这么一人。
刘询目光瞥向殿中靠后,杨恽作为左曹中常侍,亦在朝会之列。但一向暴脾气,曾怒嘲辛武贤的杨家丑二郎,今日却出奇镇定,竟是未发一言。
虽然刘询与杨恽在西安侯家做客时就聊不到一块,但不可否认,论吵嘴,谁也不是这厮对手,引经据典起来让你怀疑自己的见识是否浅薄,而且他也被视为铁杆的“任党”。
刘询也只能不断瞥他,但杨恽就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朝臣跟着杜延年力陈任弘不可为都护,当效高皇帝入壁夺军,派人解除其兵权,杨恽才抬起眼,看到了皇帝的小眼神。
他却只是一笑,大概是让皇帝放心,而后缓缓迈步,出来大声道:“臣恽以为,御史大夫、谏议大夫所言极是!”
啊?
这话让所有人都一愣,盯着忽然反水的杨恽,然而他接下来更发惊人之语。
“西安侯确实是拥爱妻,抱爱子,又与乌孙往来过密,不妥,实在不妥。然其功劳亦大,应从诸公之请,速速召回朝中,舍爵策勋,嘉其辛苦,另择九卿之位任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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