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在翰林院养成的习惯。
建明帝接过细细查看,发现每张纸的左下角都有不完整的红色痕迹,每三页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印章图案,无法造假。
“账册不许私自带出户部,且每日下衙前臣等都会将账册交给王侍郎统一保管,微臣没有机会偷换账册。
至于这账册是如何被人更换的,微臣便不得而知了。”
顾二老爷陈述之后,便退至一侧不再说话,全部交由建明帝处置。
王侍郎脸色一片惨白,望着建明帝冰冷幽黑的眸子,双腿不由一软,他正要屈膝跪下,一直沉默的谢昆开口道:“陛下,王侍郎监管不严,的确该罚。
不过所谓空穴来风事出有因,钱郎中检举你私自誊抄账册,顾郎中打算如何解释。”
谢昆见王侍郎败北忙将话题转开,目光凌厉的望着顾二老爷。
顾二老爷抬头迎视着谢昆的视线,他倏然勾唇,望着谢昆一笑,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让谢坤心中升起一抹不安来。
“回陛下,臣的确誊抄了账册,却并非私用,而是为了改进记账方法,使得账册简洁易懂,便是外行人都能轻松看懂。
这样不仅免去了记账时的一些麻烦,也能更好的警示众人,以防再发生今日之事。”
说完,顾二老爷从怀中掏出了几页纸呈给了建明帝。
建明帝展开纸张,翻阅了一番,账目记录的清晰明了,支出进项一目了然。
建明帝勾唇轻笑,随手将其递交给了谢昆,“你是户部尚书,这些事你应该比朕懂。”
谢昆双手接过,翻了两页就变了脸色。
他抬起头,正望见顾明哲对他颔首一笑,清俊儒雅的笑意中含着丝丝锋芒。
宛若一把被封存在普通剑鞘的利剑,看起来不甚起眼,实则却是利剑出鞘,见血封喉。
他这次是为人做了嫁衣!
顾二老爷收回视线,垂首而立,无论是刚才受人所指,还是现在全身而退都一派淡若清风。
他早就看到钱郎中偷偷摸摸翻他的东西,也发现最近钱郎中与王侍郎走得颇近。
自他进户部以来,为难他最多的便是王侍郎,他心中便存了疑虑。
户部是谢昆的底盘,他们两府素有不和,户部排斥他也实属正常,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想起在翰林院时每个人誊抄书册后都会签上誊抄人的姓名和印章,于是他便将他所有接过手的账册全都偷偷留下了痕迹。
今晚他被王侍郎问责,他本可以轻松脱罪,可待听到王侍郎要将他带进宫中面圣,他便灵光一闪,不动声色的跟了进来。
他最近研究出一种新的记账方法,可他官职太低,正愁该如何面圣,刚好便有机会送了上来。
这可真是打瞌睡便有人送枕头。
“顾明哲。”
建明帝挑眉看他,精明的墨眸中划过一抹笑意,别有深意的道:“顾明哲,你不错。”
办事谨慎钻研,为人却又不失狡猾,这样的人才能立足于朝廷。
刚正的清官虽好,但也是真气人,而且有时候上赶着往枪口上撞,真是拦都拦不住。
顾明哲,值得重用。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相信微臣,给了臣去户部历练的机会,臣自当竭尽所能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好!”建明帝龙心大悦,“好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句话人人都会说,却鲜少有人做到,更有甚者,吃着朕的俸禄,却另认人为主,你们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王侍郎已经抖若筛糠,谢昆恭敬垂首,面上却是一片阴郁。
顾二老爷闻后一笑,“陛下是真龙天子,是上天所择的万民之主。
能为陛下效劳是臣等三生有幸,那等心存叛逆之人乃是逆天而为,迟早会自取灭亡。”
“哈哈哈哈!说的好啊!”建明帝畅怀大笑,只觉得这顾明哲真是个妙人,这拍马屁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顺耳。
“陛下。”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温凉不冷不热的开口提醒道:“陛下,既然顾大人是无辜的,那假造账册的人是谁?”
王侍郎闻后更是颤抖不已,谢尚书好不容易让陛下忘了这茬,这温凉咋又提起来了!
建明帝不悦的瞥了温凉一眼,用得着他提醒吗?
“顾明哲!”
“微臣在。”顾二老爷跪地俯身,叩首接旨。
“顾明哲改进记账之法,又指出了户部现存的漏洞,于社稷有功,即日起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便由你来做吧!
顾明哲,朕对你可是寄予了很高期望,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户部侍郎算不得什么,要做便要做那户部之主!
“臣领旨,叩谢圣恩!”
顾二老爷郑重领命。
他以前没那么大野心,可现在为了妻女,他也要好好争上一争!
王侍郎哀嚎一声,跪伏在地,“陛下,臣冤枉啊,臣也不知道那账册是如何被人调换的,臣只是在秉公办事啊……”
顾明哲被提为了右侍郎,那他该何去何从啊,若是再坐回户部郎中,那可真是丢尽了颜面啊!
“嚎什么,朕说是你做的了吗?”
王侍郎哭声一止,满眼希冀的看向建明帝,却只见建明帝挑起了嘴角,那笑容令人心颤。
“顾明哲做事颇有章法,想来是得利于翰林院的历练。
即日起你便任翰林院编纂,好生磨磨自己的性子!”
王侍郎一听,顿时心碎都碎了。
翰林院编修是六品小官,不仅官职低俸禄少任务重,关键是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
“陛下开恩啊陛下,臣知错了,请陛下再给臣一个机会吧!”王侍郎跪伏在地上苦苦哀求。
建明帝冷眼看着他,沉声问了一句,“你有异议?”
王侍郎心中一凛,想起建明帝喜怒无常的性子,只等认命谢恩。
他侧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谢昆,满腹委屈,却又不敢将谢昆牵扯进来。
先不说他没有证据,户部尚书又岂是能随意罢免的,最多不过训斥几句罚些俸禄,可那样他就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
他现在只盼着谢尚书能念着他的好,将他早日从翰林院救出来。
王侍郎被拉了出去,建明帝欣赏的看着顾明哲,笑着道:“你想的那几个方法都不错,明日便开始在户部推行吧。
若是遇到什么阻力难处,尽管去找谢尚书,朕相信谢尚书一定会帮你的。
对吧,谢尚书?”
“是,臣定竭尽所能。”谢昆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可出口的声音却还是不由染上了些咬牙切齿的恨意。
万万没想到顾明哲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这次真是栽在他手上了。
侍郎与郎中不同,侍郎手中是有实权的,以后更要小心防范了。
建明帝见此更是心情大好,和颜悦色的道:“顾明哲,各部侍郎都需要上早朝,朕期待你明日的表现。”
“臣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建明帝勾唇颔首,抬手遣散了众人。
见温凉也要离开,建明帝开口唤住他,“温凉,你不是有事要与朕说吗?”
“时辰不早了,臣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改日再禀告也是一样。”
温凉说完抬步便走,建明帝冷笑一声,“小兔崽子!”
他托着下巴暗自琢磨,看顾明哲那模样分明是不看好温凉的,他该怎么挑拨一下呢?
这小子如此目中无人,该给他一个教训!
顾二老爷与谢昆一同迈出乾坤殿,斜阳已落,月上树梢。
谢昆扫了顾二老爷一眼,冷冷一笑,“外面都传顾家二老爷软弱好欺,实不尽然啊!”
顾二老爷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所为传言自然不可尽信,就如外面曾传说谢尚书两袖清风,正直不阿……”
谢尚书脸色一沉,面寒如霜,“官场如战场,时有胜负,且要看到谁笑到最后!”
谢昆拂袖而去,顾二老爷的脸上仍旧笑意融融,直到温凉走到他身边,他才收起了笑。
顾二老爷瞥他一眼,迈着大步向前。
他一切都算的好好的,用得着温凉来装模作样的救他吗,更何况他什么忙都没帮上,反倒显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温凉静默的不语的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除了两人的脚步声,什么都有听不到。
顾二老爷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锦儿去找的你?”
温凉颔首。
“锦儿跟来了吗?”
温凉又颔首。
顾二老爷有些气沉,没好气的道:“你不会说话吗,怎么就知道点头!”
“我以为岳父累到了,不想说话。”
“你……你叫谁岳父呢!我告你,你可别瞎叫啊!”他可还没点头呢!
温凉蹙了一下眉,试探着道:“那……岳丈?”
顾二老爷心口一滞,若非这小子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他真要以为他是故意的!
顾二老爷转过身,闷声不响的往前走,温凉则微不可察的勾起了嘴角。
不管愿不愿意,他都是他的岳丈,没的选择。
顾府的马车候在宫门附近,顾承晰本想安慰安慰顾锦璃,却发现她好像比他还沉得住气。
顾承晏却显得很紧张,见宫门处迟迟未有人出来,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妹妹,温指挥使能把二伯父救出来吗?”
顾锦璃点点头,她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获罪,可她相信父亲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
只要父亲没有犯法,温凉一定能将父亲平安无事的救出来。
倏然,宫门被侍卫推开。
先行走出宫门的一脸晦暗的谢昆,他向顾府的马车方向望了一眼,正好看到顾锦璃挑开车帘,向外张望。
少女生的芙蓉秀面,虽然夜色已暗,可在马车上悬挂的灯笼映照下,依旧可窥得少女过人的姿容。
怪不得斌儿见过之后便念念难忘,顾锦璃的姿容果然不俗。
而最让他惊奇的是少女面容上的冷静和从容,竟与顾二老爷如出一辙。
他心里甚至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顾锦璃难道与顾明哲一样都是在扮猪吃老虎,为的便是与他们府上退亲,从而攀上更高枝。
他面色冷沉的钻进马车中,不管他们如何所想,顾家与谢家之间都无法善了了。
“二伯父出来了!指挥使把二伯父救出来了!”顾承晏一直在盯着宫门的方向,一看见两人便立刻欢呼道。
顾二老爷的脸色瞬间落了下来,什么温凉救的,明明是他将计就计,他本就是那个黄雀好不好!
“父亲,陛下没有为难您吧?”顾锦璃忙走上前询问。
顾二老爷得意的看了温凉一眼,看吧,女儿还是跟他最亲,眼神最先落在他身上呢!
“我没事,事情都被我解决了,而且陛下还提了我的官职,以后我便是户部右侍郎了。”顾二老爷悠闲的扬起了嘴角,显然十分骄傲。
顾锦璃听得一怔,没想到父亲不但全身而退,居然还被升了官职。
不愧是她老爸,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顾承晏也是一脸敬佩之色,由衷道:“温指挥使真是太厉害了,不但救出了二伯父,还让陛下给二伯父升了官。”
顾二老爷:“……”
这是谁的傻侄子,他不要了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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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谁说我要靠姑爷的,快出来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