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她在禁中越发受圣皇陛下的宠信,处境日渐从容,而母亲也年龄渐高,越发的思念亲人。但她身为禁中女官,又哪有机会频繁接触外廷,一直等到神都苑举行上巳节庆典,百官家眷入苑,才有这样一个机会。
上官婉儿入宫时尚在襁褓,对于故亲们全无印象与感情,但却不忍见母亲整日因为思念亲人而垂泪哀伤,这才出面想打听一下在外亲人的状况。
其实她母亲虽然也出身荥阳郑氏,但却是郑氏南祖房,与郑杲一家北祖洞林房也已经疏远很多。但如今荥阳郑氏如今显在朝局者本就不多,甚至就连郑杲一家去年都没能参礼神都苑。
家门其他故谊,上官婉儿所知也不多,能够打听的目标很有限,这才找上了郑杲一家。
听到上官婉儿道出来意,郑夫人也是一脸的茫然,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也只是面子上应承下来稍后帮忙细作打听,但连事后如何传递消息都不谈论,明显只是敷衍。
上官婉儿本不是惯于求人的性子,但为了母亲能够得一个安慰,还是恳请郑夫人如果有了什么消息,在望朔之日女官亲眷入探的时候让人传递入宫。
她身份敏感,不敢轻许重诺,只是送上了一份并不违规的礼品,一些宫样的首饰、香料之类,数量虽然不多,但也是精心准备。
郑氏群姝对于这一份礼品倒是颇为动心,毕竟眼前明艳动人的上官婉儿就是一个活生生样板,花季少女、爱美的年龄,更不要说此番入宫早得亲长叮嘱,是有更深刻的目的。
看到这一份礼货,郑夫人面色稍有好转,正待再耐心应付几句,突然有一名妇人匆匆入堂,大悖于厅堂中庄重气氛。
其人附耳于郑夫人低语几句,郑夫人脸上的雍容淡然也不复,直接自席中站起来,脸上有几分急切,对上官婉儿说道:“门谊人家入苑,需要礼迎,不能久待客人,请上官内应制见谅。”
上官婉儿闻言后,便也连忙起身,还想细嘱几句,但郑夫人已经无暇顾她,而是吩咐席中诸少女赶紧归舍细作妆点,随她出舍相迎。
郑家人自顾自的忙碌起来,上官婉儿只能有些尴尬的退出,还没有完全行出郑家居舍,便见郑夫人带领几名少女风风火火行出,全无此前雍容缓慢姿态。
“禀上官应制,是雍王太妃、嗣雍王妃并代王殿下唐孺人入苑。”
上官婉儿行出这一处院落后,便有宫婢入前细禀。
上官婉儿闻言后美眸一闪,继而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盛装,脸上闪过一丝自嘲,口中喃喃道:“算是什么……”
二王女眷入苑,很快就传遍了神都苑,急急前往相迎的不独郑杲一家。莺莺燕燕、彩帛绣裙,竟沿苑中龙鳞渠汇成一道色彩明艳的细流。
上官婉儿此际心情有些恶劣,不愿迎凑那热闹,转头细辨路径,沿郑家所居院落斜切入行,准备穿过一片花圃行上宫道。
郑家院舍侧后方,有一道溪流绕行,院墙常年冲积下,坍塌了一角,不过因为地处偏僻,倒也并不影响院舍整体的美观。
一座石亭坐落在院墙内,一边常年潮阴、覆满苔藓,另一边亭柱也缠绕着肆意蔓生的藤条。尽管宫人们已经细致打理过院舍,但还是遗落了这一处偏僻所在,虽然也有青翠葳蕤,但却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上官婉儿行过此处时,突然一段流畅的琴音自院里轩阁中流泻而出,琴声是代王旧作云韶府使时新编的《子夜歌》,有一种吴曲的软媚哀惋。
上官婉儿如此心境,于此冷清所在闻此哀曲,不知不觉听得有些入痴,索性举步跨过矮墙缺口,走入亭子中,默默倾听,同时心里隐隐有些好奇。
代王才情富丽,扩编曲辞很多,《子夜歌》在当中并不属上佳,本身又属于不合时流审美的清商弦乐,甚至就连禁中戏演次数都不多。然而这琴曲听来婉转流畅,尤其细节的折转处理极富变化,使得正首乐曲达到一种超出曲簿本身的意蕴。
上官婉儿本身便喜欢《子夜歌》那种哀而不伤、感而不诉的内敛意境,甚至特意从云韶府讨来曲簿,抽闲拨弄。但她本身没有弦乐的趣才,又事务繁忙,也实在耐不下心来习完正首曲乐,更不要说将意境更作升华。
此际听到居然有人能修补她心中小小遗憾,而且做得比她想象中更好,心中自有一番欣喜与释然的感触。因此一点心境的变化,乐曲在她听来更有一种圆满的轻快。
正当上官婉儿听得入迷之际,琴音突然戛然而止,她蓦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未告而入有些失礼,正待悄悄退出墙外去,花栏外的房间中传出一个声音却让她停住了脚步,示意宫婢不要出声,只是继续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