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郎彻底无奈,他如何不晓得,有些话糊弄他人可以,糊弄这些跟着自己几十年的老兄弟纯属扯淡呢?
程大郎心下恍然,却没有吭声,而是老老实实低头进了廊屋。
崔夫人依旧从容。
话到这里,白先登自己先不自信起来,回头来问:“总管,是如此吧?”
有一说一,郑善叶的信使派的多了点,不只是白横秋与段威这两位,薛常雄、屈突达居然也有。
程知理心下一荡,却也赶紧低头一饮而荆
那瘸子以下,几个主心骨,包括跟在程大郎身后的老都管,算是听到了程大郎的心里话,这个时候才都放松下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白先登也笑,然后忽然变了颜色。“那总管,咱们就这么干看着吗?难道指望公慎翻出一片局面?”
“夫人请讲。”程大郎见状,心下不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对。
白先登恍然,罗术也不由“啧”了一声。
“可要是有故呢?”那瘸腿中年人依旧板着脸来问。“刚刚小五也说了,帮里夺了你兵权,让你做个郡守,你是不是心里有怨气?”
然而,二人回到中军帐中,正准备汇集本军将领做个突袭查访时,张公慎忽然回来了,并从冯无佚营中带回了一个情报。
程大郎再度沉默了片刻,然后隔着半个桌子缓缓来言:“夫人,时局危难,但所谓夫妻同心,咱们既是两口子,我也该跟你说一下我的打算跟想法1
“我尽力而为。”程大郎也主动捧杯。
不过,其人临到刚刚打开的侧门前,却又在台阶上歪着身子回头:“大郎,那堂上那些人又怎么说?”
“到了前面,若是陈斌和窦立德管不住自己,压迫过甚,真要我命,我也不会坐以待毙,逃了反了便是;要是他们管的住自己,我便努力作战就好。”程大郎笑道。“当然,若是大局崩坏,那我就逃回来,看顾好这里。”
“怎么都来了?”稍作寒暄之后,程大郎状若无事,只负手笑问。“家里的地都耕好了吗?平白来我这里打秋风?”
天已经快黑了,但大营中修为较高的人,还是能够看到,天空云彩加厚,俨然也有一场春雨要至。
腾瘸子点点头,也不吭声,而是直接拐着脚准备出门牵马回去了。
没办法,自己那清河崔世出身妻子的“亲眷们”若是能跟自己庄户里的老兄弟一见如故的话,那陈斌跟窦立德都不用斗起来了。
“大哥1
“从东都军那里来说,当然会震动,这可是东都军这次出来的三大将之一,而且东都军本来就军心涣散一些。”白先登笑了笑。“但不耽误大局的。”
“曹林没死,太原没动,直接冒险抢了黎阳仓去散粮,就是最大的错。”罗术冷笑。“张行这是自寻死路……我当日高看他了。”
想到这里,他便也终于正色:“老腾,你既然这般问了,我也给你透个底,你回去也给庄子里的兄弟们说一遍……我程知理从来没有想过要反,也不会反……但有没有麻烦呢?自然也是有的,麻烦就是张首席现在被围着了。”
“大郎1
“夫人懂我的意思吗?我可以反,但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前面联军大胜了,推了过来,到时候可能会因为想保住那些老兄弟还有那些跟着我往来遭罪的庄子,就势降了……但那其实还是降,不是反;还有一条路,便是实在是被陈斌、窦立德那些人逼急了,一个人跑过去前线,单枪匹马的背反,以此告诉天下人,是陈窦他们不仁不义,我是被逼无奈,反正不会牵累其他人。”
“由不得大家乱想,之前大哥兵权……”
程大郎回到住处,还未下马便看到门前廊柱下散落了十几匹马,不由皱眉。
“局势危难,你夹在其中,又有许多顾虑,自然有许多想法,将来怎么样也都听天由命。而我作为你夫人,其实也有一个念头,希望大郎能记祝”崔夫人捧着杯认真交代。
说着,自是闭目一饮而荆
周围挤上来的人多有释然。
“兵败倒也罢了,那个七太保居然也这般干脆死了?”火把下,白先登不可置信。“这是黜龙帮大兵团那里处心积虑吧?”
“能怎么说?”程知理再三苦笑。“跟你们一样瞎想,偏偏又没有你们的干脆,只是日日来,生怕我不照应着他们,直接被帮里处置了……其实真要处置他们,早就处置了,何至于今天?”
果然,一进门,许多人便从前院各处拥了上来,称呼五花八门,却多能听出来,都还是登州、齐郡一带的老兄弟,后来渡河搬迁,包括划到现在的无棣郡,也不过三年,后来有军功授田挪到旁处的,更不过一年,都不耽误程大郎在其中威信的。
“大郎请言。”崔夫人面色如常,似乎早有预料。
“大郎别怪我们。”腾瘸子这时候方才信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只不过咱们到底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老兄弟,当年一起立过誓的,又生死闯荡过,所以若你真要反了,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也不管你将来有没有好名声好结果,都要拼了命随你去的,大不了一起死无葬身之地就是!也就是为这个,今日才来逼问几句。”
没有任何光源之下,东都军大营最西南部地区,屈突达忽然在帐中翻身,提前问出了这句话。
但不知为何,嘲讽完后,罗术立即就自行黑了脸。
“谁知道呢?”罗术坐在阴影里,似笑非笑。“谁知道呢?反正咱们瞅着便是。”
白先登想了想,连连颔首,复又摇头:“黜龙帮也没犯错吧?当日若是逃了,野地里大阵都立不起来,怕是早就落到总管你刚刚说的境地了……”
“不一定是郑善叶传的。”张公慎想了想,给出了个有意思的答复。“应该是营中谁收了信立即去那里散播出来的,冯公为人和气,下面人又杂乱,大家都喜欢去他营中说话……”
这其中,河北尤其夸张一点。
程知理饮酒的当口,庞大战线上的信息流终于再度发生扰动,数骑来自于东侧郑善叶部的信使飞马驰入了旋涡的中心,带来了第一个坏消息,也就是纪曾历亭之败。
白先登也只能跟上。
“结果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了。”罗术回过神来,明显有些烦躁不安。“不管眼下这些细微局势如何,大略上来讲,还是太原军以大宗师压强军突袭,黜龙帮的人一来没有攻击而胜的能力,二来仓促被围,粮食有限……我估计,也没有几日了。”
崔夫人点点头,一声不吭转身离开,须臾,再度转出,却端来一壶酒,两个杯子,然后重新放下,只在桌上斟好,便自取了一杯,从容开口:
“大郎1
而其人拿过信来,不等帐内照亮,便仗着真气渲染目力强行来看,只是几眼,便将潦草书信给看完了,却又端坐在榻上不动。
过了许久,这位东都军中理论上仅次于段威的大将方才开口:“东面的消息都传出去了吧?”
“是。”
“也把这西面的消息送出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