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缜额上青筋直跳:“刚才就告诉你不准提要回去。你没听进去么。”
“我问为什么不肯让我回去,并没有提要回去。侯爷不是说从前的事都不计较了。我只是想同侯爷心平气和地谈一谈。”秦疏神色平和,然而并不肯退让。
“泽国也是北晋之物,我功夫尽废,再没有同侯爷作对的能力。侯爷若是要美人多的是,若是侯爷觉得这孩子稀罕,那药虽是古方,却也不是寻不到。况且我身份低下微妙,这孩子对侯爷来说也上不得台面。”
“男子汉生于天地间,自当怨分明,侯爷这样强迫我,同强抢民女有什么分别。”
他这样开诚布公的道来,易缜反而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换作平时或者先动手再说,然而看着秦疏神色平静的站在面前,竟是一个手指也落不下去。
秦疏也不敢把他迫得太紧,见他神色变幻不定,微微一叹,却又放软了口气“侯爷……我想回家,等孩子生下来,侯爷放我回去吧。”
秦疏若是同他严词厉色倒还好,如今一半央求一半撒娇似的口气,反而让他无从招架之余,却是满心苦涩。
丢下一句等以后再说,匆匆当先走了。
秦疏待他一走,脸上变得面无表情,扶着栏杆站了一阵,这才慢慢走回房中去。
易缜也不知道到那儿去了。有人送晚饭来,还特地交代了侯爷吩咐不用等他。秦疏从未等过他,也由着他自以为是去了。
只是今天也没有什么胃口,勉强自己吃了几口。
正缩在窗前软榻上发呆。听得易缜进来,只得打点着精神准备应付。
一回头却忍不住吃了一惊。
易缜把一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抖在床上,桌上还放了一小盆叶片碧绿的植物,不见有什么花,但却香气扑鼻。
“你不是想家么?“易缜朝秦疏招招手,要他过来看。“近日也有不少泽国来的商人,这些都是他们带过来的东西,你来看看。这盆碧叶菽兰,还是我同皇上那儿讨来的。”
秦疏只是一怔,却坐着不动。无奈苦笑:“侯爷,你不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易缜虽然养尊处忧,却也知道并非是拿家乡旧物将秦疏整个埋起来。就能将那思乡的念头淡去。然而眼下只作不知,板着脸道:“你还有什么东西是想要的?只要你说出来,我都给你弄来。”
秦疏径自出了会神,起身走过去,无精打采道:“侯爷,我累了,都堆在床上怎么睡,先收拾了我明天再看。”
晚缜有些无趣,然而还是不甘心。站在旁边磨磨蹭蹭:“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要不要看鲛人?”
秦疏讶然:“鲛人?”鲛人传说是深海中才有的种族,从前也有异国的客商捉来一两头高价出售。但自从十几年前海上有贼寇出没而朝廷无力征讨。这物就很少听闻了。
这东西罕见是罕见,却也称不上是泽国特有吧。
易缜却当他是动了心,接着道:“这东西如今就关押在大理寺里,你要看么?”
秦疏微微一皱眉:“你带我去看?”
“那地方秽气太重,当然不能带你去。”易缜见他终于有些兴致,连忙笑道:“这还是从祝由从,也算得是少见。”
秦疏有些恍然,一颗珠子滚落下来,发出叮的一声,他却似没有发觉,只轻声问:“怎么会在大理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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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人做到了祝由这个地步,水天一色虽是挂在他的名下,然而除了开张的头几日,宴请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时他露过几面,余下的日常运作自然有人张罗,不必他亲自过问。
比起水天一色,另一家出售珠宝的店面却不大,但紧邻着一个四进的院子,一并买下来做了个临时的居所,也算是闹中取静的意思,平时若是无事,祝由多半在此。
他带来的多是海外奇物,虽不是珍贵无比,然而稀奇有趣,引得有不少人怀着猎奇的心思上门,每日大大小小也有百八十桩生意做成。孟章借着买珠混在当中来见他,也没费什么工夫。
反而是祝由猛然间见到他,小小的吃了一惊。但立即平静下来,打发了伙计下去,请到后院里说话。
孟章露出本来面目,剑眉星目英俊明朗,肤色略呈麦色,一身华服。俨然就是位世家子弟。站在那儿也不坐,侧耳细听四下无人,于是对着祝由点点头道:“师兄。”
“你怎么来了?”祝由口气微微不快,又像是有些担心。“还这样子跑来。”
“这儿又没人认识我,有什么要紧。”孟章并无意多说,神色寂静。顿了顿问:“小疏如何?”
靖安暗中潜伏,只待数月后将婴儿带出。然而祝由不愿明说,摇头道:“府内看守森严,没法打探消息。”
“师兄。”孟章打断他,像是忍了又忍,最终愤然道:“是么?”
“什么意思?”祝由脸色一沉,声音顿时就透出几分威严。
孟章向来敬服于他,然而此次神情却越发冷峻:“师兄苦心经营,我是见识过了,先不说这些人手眼线,就是手下店铺行业,也是根基扎实。没有十数年的积攒成不了这样的气候。这数月的工夫,纵然有再多的钱财,也不可能有这般声势,师兄竟是早有准备。”
孟章的为人算不上精明,不想他竟看出这些。祝由心念一动,正要寻词分辨,然而见孟章笔直的站在那里,不像是要兴师问罪,反而有孤愤伤心之意。略一怔,轻声道:“那也只是我父亲的一些旧故叔父辈,多年经营的基业。”
“你有这样的手段,却对小疏袖手旁观,任他受人折辱。师兄若要说是有什么苦衷,我也无可奈何。但我愿意为他出生入死是我自己的事,师兄管不了。”孟章毫不理会。他标枪一般站在那儿,略略侧过头去看着祝由,锐利而愤怒。
“若不是为他,我何必丢下淮南匆忙赶来。”祝由目光一凝:“你是怪我关了你十几天,错过了路上动手的机会?当时若拼着两败皆伤,拿无数兄弟的性命填进去,非必不能把他抢出来。可然后呢?你能为他找到容身之地?背负着这许多的性命在身上,你能安心还是他能安心。”
“纵然只我一人,也并非什么都不能做。师兄心志甚高,要顾忌许多人的生死,但对于我,小疏就只有一个,实在救不了他,我总要陪他死在一处。”孟章并不受激。这番话应当是惊心动魄,但他从容道来,显然是早想好的主意,只是告诉他一声,并不是商量的意思。
祝由一震,知道孟章对自己所为到底是有些埋怨。见他要走,只得开口道:“等等。”
孟章转过身望着他。
“他不能受颠簸劳顿,你就算现在救出他,也没办法带他潜逃。我原本是想无论如今也要再等上几月,等孩子出生之后再说。”
孟章眉心微微一跳,露出一丝苦痛神色,却也明白这并非虚言,想了想,点头称谢:“我知道见机行事,尽力而已,不会乱来的。”他直直看着祝由,眼中有锐不可挡的意气,是下定百折不挠的决心,反而能够从容自若:“你说他没有容身之地,我若有一日成事,就带他远走海外。”
祝由还要再说,孟章已经走到门口,回过身来对他躬了躬身:“我住在别处,有事自然会来找你。”显然是不愿再受他限制。
孟章不擅言词,然而其中有些话直指本心。孟章想必对他身份起疑,然而终究不曾追问,也算是仁至义尽。祝由看着他走远,倒笑得有些自嘲,轻声道:”小黑,你想得不错,我便是乱臣贼子,那又如何。“
门外有人急急进来,匆匆说了几句,祝由神色一凝,也不管孟章去向,随这人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