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前不远处侯立的管事嬷嬷,敏锐的察觉到韩芳情绪上的不对。她抬头刚犀利将人盯住,却在瞬,韩芳已带着孤绝之意开口:“姨母!”
管事嬷嬷骇吸口气,想没想的朝她扑拦过去。
“拦住她!快!!”
旁边反应过来的宫人尚没来得及动作,韩芳已双目赤红的朝林苑的向凄厉大喊:“逢春死了!逢春被太子杀死了!姨母,姨母!逢春死了!太子杀了唔唔……”
韩芳被宫人捂了嘴拖了出去
整个大殿内阒寂无音。
殿里的那些宫人如死了般,面如死灰的立在原地,似连呼吸声都停了。
榻前的那人还保持着之前披衣裳的动作,脸上之前见皇后时候的柔意尚未散的干净。
她呆呆的立在那,似被人定住,似时间停住。
整个殿里没有人发出丁点的声音,没有人说,可们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落在她人身上。
外头的暖风轻轻吹打着窗纸,落入耳中,却再无法让人感到暖融融的惬意。
她到底还是动了。
缓慢的抬动着双脚走着,犹如动作迟缓的老者,犹似被抽了灵魂的尸走肉。她来到桌案前慢慢坐下,拿过茶壶倒着茶,直待那茶水都溢满了茶杯许久将茶壶重新搁下。
喝过杯后,她又倒了杯。周而复始。
殿内依旧没人敢出声,便是连管事嬷嬷噤若寒蝉。
乍然遭受这般毁灭性的打击,她面上却不见悲痛,不见怒恨,却有麻木与荒寂,这般模样,反倒更令人慌。
在宫道上的太子冷不丁见到韩芳披头散发被侍卫捂嘴拖着走,当即暴睁了目,上前狠踹那个侍卫。
“大胆!你们这是做什么!”
侍卫为难的上前,对太子迅速耳语句。
太子面色大变。
猛地朝韩芳看去,却见她死死盯着,满眼的怨毒。
太子手脚都在发寒,她知道了,她如何知道的?
明明做的那般隐蔽,连父皇都未曾察觉,旁人不该知的啊。究竟是何人对她说的?
瞬的惊疑不定之后,握拳定定神,看向侍卫:“放她走,此事我来向父皇解释。”
侍卫们相互看了看,终是同意了太子的提议。
待那些侍卫走远,太子看向韩芳道:“表姐莫要听旁人乱说。宫里你待不住了,我这派人护着你,快些出宫。”
说着要上前拉她,却被她唾了口。
僵硬的立在原地。
“当昔年对你的,全都喂了狗罢。”
她恨毒的剜了最后眼,而后转身哈哈哈大笑着朝坤宁宫的向疯跑着。边跑边用手指梳着头发,嘴里咯咯笑着,唱着民间的小调。
“待嫁女,戴花绳,阿娘夸我真看。
坐了花轿过踏桥,夫妻二人把堂拜。
早生贵子喜开怀,左抱麟儿右抱囡。
结发夫妻常永久,恩爱夫妻两不疑。
……”
太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看的眼睛发红,直看的浑身发凉。
许久,回了神,而后咬牙坚定不移的朝母妃宫中走去。
表姐活不成了,怕有母妃这里,才有她的线生机。
过来的时候,便见母妃正立在布满奇花异草的大殿中,她那略显空荡的衣裳拂在了草叶上,风扫过,衣摆带着叶子晃动。
她的眸光似空无物,看向时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从来未曾用过这般的目光看过。
往殿中走的脚步猛地顿住。本来还算镇定的里,无端生了慌乱来。
本来要出口的,此刻却如坚硬的石头般堵在喉咙里,动弹不得。
她看着,却又似透过在看向旁的,却自始至终不曾对问过个字。她没有质问是否做过那事,没有质问为何那般做。
似那些,都已无足轻重了。
“去将你父皇请来。”
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对说了。
僵硬的应下,在步伐艰难的离开前,忍不住回眸望了眼。
立在空旷大殿中的她,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越愈发显得孤寂,寥落。
太子踏乾清宫的时候,身体顿时僵住。
御座上那佝偻着脊背,满脸惊惧恐慌的男人,让差点不敢认。在印象中,父皇从来都是高大、威严、残暴,无所不能的存在,何曾有过如此懦弱与怕的时候?
御座那人抬眼见了,眸光陡然寒戾,步冲了过来,双掌卡了脖子将提了起来。
“是不是你做的?”怒吼:“木逢春是不是你杀的!”
太子痛苦的摇头:“儿臣……是被冤枉的……母妃,请您过去……”
晋滁脸色变,霍然松了掌。
太子涨紫着面色俯身猛咳。
晋滁目光惊惧看向殿外向,双手发抖。
最终终是咬牙踏了出去。在离开前,却丢下太子句:“别让朕知道是你出的手。”
晋滁到达她寝宫时没敢近前,是立在阶前,抬眸痴痴的看着她。
真的是有许久未见她,思之如狂,却不敢靠近她寸许,唯恐她受了刺激病情加重。唯有夜深人静时,会站在殿外望着她宫殿的向,解些相思之苦。
此刻的她并未如先前般穿了素服,反倒是着了身雅致的水薄烟纱裙,挽了如意髻的发上插着鸾凤簪,脸上略施粉黛,唇上点了口脂,冲看来时微微上扬唇,白皙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你过来。”
她勾唇浅浅笑,当真是人比花娇。
机械的挪步上前来,可内却是不安的。此刻她的笑比她的怒,更让的不安来的强烈。
“殿来,我有要与你说。”
她转身走向殿里,却在了殿后,又停下了脚步。
“你们都出去吧,将殿门关上。”
她对殿里的宫人说。
殿里的宫人见圣上并无异议,遂全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并关闭了两扇厚重的殿门。
她却又折了身来,将殿门从里面摻上。
晋滁的目光直随她而动,见她的动作,呼吸不由紧。
她却没再看,直接往八仙桌的向而去。在殿中的处空旷之地,她让人摆了张八仙桌,上面布满了珍馐佳肴,0旁边放有壶酒。她到桌前直接拉了椅子慢慢坐下,并招呼过来。
的目光在那壶酒上定了瞬,而后迅速移开。
下意识的环顾周围想寻那管事嬷嬷,可入目空荡荡的大殿让想起,刚她已将宫人都赶了出去。
在她身旁拉了椅子坐下,看向她,欲言又止:“阿苑……”
“是想问今日我为何特意请你过来吗?”
她突然出声,笑了声:“其实没什么深意,是我突然得了酒,得了佳肴,遂想请你道品尝。”
她这番奇怪的听在耳中,无疑让的愈愈慌。
“阿苑,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阿苑,你莫要听旁人胡说,那些事……”
她却抬了头,瞬不瞬看着:“听旁人胡说什么?”
她眸光澄澈的看,似在等的回答,可却噎住了,喉咙梗了梗,根本无法回答她的。
“你不说那算了。”她依旧是风轻云淡。持了筷她随手夹了道菜到碗里,她又道:“尝尝这道菜,都是你精挑细选的御厨做的,味道应不错。”
看着她娴熟的给夹着菜,看她无比自然的说说笑笑,在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淡然,忍不住眼圈发涩,看着看着,终是颓然的垮了双肩。
“阿苑,你要问我什么,便问罢。”
沉重的语气让林苑止了动作。
“我问你,你会说吗?”
闭眼点点头。
她似笑了下,将手里的白玉筷慢慢放下。
“你执着于困住我,可是因为爱我?你可当真爱我?”
睁开眼朝她看去,她弯着唇浅淡含笑,姣的容貌饶是被病磋磨的少了分颜色,却依旧能惊艳到的骨子里。是如今她的双眸里似蒙了层什么,再让看不真切了。
“自打年少相识,我中便再无二人。”喉头动了动,眼睛泛上酸涩:“如今我懂得,为何当初你执着的不让我纳二色。爱之深,责之切,那时你的无法容忍,这些年来我体会了个遍。可惜那会我年少轻狂,使得你我二人生生错过了许多。”
“阿苑,这些年我常在想,若当年我回你的那答案是另外番,你我之间是不是会有另番天地?每每思及,悔恨不迭。”
林苑听了并无多大感触,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你说你爱我,我却觉你恨我。”
她拎过酒壶,动作娴雅的斟着酒:“杀我夫,灭我门,害我儿。若这是爱,那我宁愿辈子做吃斋念佛的尼姑。”
“不必解释,我知逢春不是死于你手,可毕竟的死因有你份。”
晋滁浑身僵冷的坐那,俊秾的面庞早已没了血色。
“你别误会,刚问那问题并非有何意,为了告诉你句,我不爱你。”她搁下酒壶,“从来没爱过。”
呆呆的看着她,似被盆冷水兜头浇下。
她却没有放过,继续道:“其实悔恨不迭的又岂止是你人?我是啊。若时光逆流的,我想我绝不会再认识你,那真的是场噩梦啊。可惜啊,没有后悔药可吃。”
看着她弯眸浅笑的发着叹声,看用平淡的语气说着绝情的,看着看着,素来那双深沉凌厉的黑眸里,涌上了泪。
林苑平静的看肘撑桌面,手掌捂眼,佝偻背无声颤肩的模样,神色始终未曾变过分毫,依旧是淡而漠然。
“若有来世,我期望你我二人不再相遇。”
“别说了,求你了阿苑,别再说了……”
哽塞的艰难出声,痛苦而悲凉,那般从未有过的悔恨此刻如烈火般将灼过,犹似寒冰将冻过。
“不,我要说,因为区区世已不能足矣道明我对你的厌恶之。”她看字句道:“我希望,上穷碧落下黄泉,皆能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强烈的刺痛铺天盖地的朝席卷过来,剧烈的痛意激起了的分狂意,猛地抬起赤红的双眸,盯着她喝:“你闭嘴!闭嘴!!”
林苑从扭曲的面上看过,忽然轻声道:“,我不说了。”而后却将手里盛满酒的杯子递过去,“先喝过这杯再说其。”
面上狰狞之色变为了僵硬。
低眸死死盯着那酒汁上晃动着碎叶的酒汁,片刻后,抬了眸盯向她。
林苑看着笑:“原来你的爱不过如此。”
语罢,她收回了酒杯,而后凑了唇边欲饮。
“阿苑!!”
惊恐的上前去抢,她的手指却死死攥着,不让夺去。
两人你争我夺之际,眼前突然晃。若在往常凭身手自然可做到完全躲避,可此时全副神都在争夺她手里的酒杯上,仓促躲避间来得及朝后闪了寸许,却还是被她手里的鸾凤簪子插了脖颈中。
愕然的看着她,手上握着的杯子松,哐啷落地。
“阿苑,你……杀我?”
杀我二字说的颤且抖。
林苑抬手摸了把脸上被溅的血,却不再见了唇边的笑,余冷淡与漠然,宛如在看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看了眼脖颈处喷溅的血,不再与多说半字,转身往楼梯的向而去。
捂着脖颈焦急的要追上去,可偏此时头疾症不期发作,剧烈的头痛加之此刻脖颈的伤让头晕目眩,刚跑了没步头栽倒于地。
“阿苑,回来!”
伸手朝向楼梯的向,骇目的看她毫不迟疑步上楼梯,意识到什么的目眦欲裂。
陡然阵剧痛袭来,眼前黑,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从片黑暗中猛地醒来,浑身冷的似在冰水中浸过。
回忆晕厥前的那幕,肝胆俱裂,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踉跄的要往楼梯处追去,可刚跑过步又开始眼前发黑。
“来人,来人!”
疯似的大吼,可殿门被从里面用木栓阖上,短时间内外头的人不来。能狂奔的去开了门,连声急喝们去楼上追人,又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殿。
“你们去拿被子来!还有被罩床单,使劲多拿!去!快去!!”
便发狂急喝着,边拨开那些挡路的宫人,拔足要往露台对应的位置上冲。可在边拔足狂奔边恐惧的往楼上看的那刻,道影子从上自下疾速的在眼前晃过。
这刻整个世界都似停止。
那下降的速度十分迅疾,可这瞬却似放慢了速度映在了放大的瞳孔中。在落入地面上砰的声响落耳中时,觉得周围的所有声音在刹那间都离远去,唯有那声声让人肝肠寸断的闷响,久久在脑中徘徊不去。
寸寸的低头,从那华丽的宫阙九层,慢慢的将僵硬的眸光寸寸落下。直至,到那脚边不远处,那血肉模糊的幕。
恍惚中,那些血淋淋之物似被拼凑起来,变成了个盈盈而立的貌少女,掀了帷帽,冲莞尔笑。
那年是春光正的时候,在胭脂铺里的惊鸿瞥,此后便再无法将她忘怀。
而那年里,那温婉聪慧的女子,如今却是这样的结局。
死死盯着,看着,突然抚掌大笑起来。
“死得,死得!”
大笑完后,疯疯癫癫的从殿里跑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又哭又笑。
太子远远见到那脖子上插着簪子,浑身是血的父皇疯疯癫癫的模样,中骇。
当即冲了母妃宫里,在见到满殿噤若寒蝉的宫人,及那血流满地的惨烈后,脑袋轰,刹那脚软的瘫坐于地。
母……妃。
猛咬住了拳头,死死忍住自喉咙发出的悲鸣。
不是想让她死,不是的。
那日不知怎么起了那般疯狂的念头,挥之不去,仿佛执念般,让终是踏出了那步。
是错了,错了……
跪地趴在地上无声痛哭,颤着伸出手来去摸她粘稠而冰凉的手。
母妃。母亲。
当神色恍惚的站在宫殿外时,天已擦黑了,昏暗的天空宛如望不见边的罩子,将这座华丽的皇宫紧紧的笼罩。
急促朝这的奔跑声让麻木的转了目。
那嬷嬷见到太子,噗通声跪下,连哭带磕头:“殿下,皇后娘娘她……”
太子猛打了个寒颤。
预感到什么的霍的转向坤宁宫的向,而后拔足狂奔。
坤宁宫内殿,韩芳根白绫结束了自的生命。
从来爱的她,死相却并不看,面色青白,舌头吐出,异常的狰狞。
“表……姐,表姐——”
太子奔溃的扑上前去,手忙脚乱的去推她,口中大喊着:“叫御医!去叫御医啊!”
殿内的宫人面露凄哀,低声悲哭。
尸首早已凉了,神仙难救了。
太子颤手去将她的舌头重新放回去,阖了她睁着的眼,摸了摸她冰凉的脸,最后痛苦的伏在她尸身上放声大哭。
“我错了,我错了……表姐别死,你别丢下我啊!”
这夜的殿内,持久的回荡着太子悲痛欲绝的哭声。
建元十四年,注定是不平静的年。
这年,皇后与贵妃相继薨逝。
同样是这年,建元帝的理智似随着爱妃去了,似夜之间,从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变成了残酷不仁的暴君。
独创了九九八十酷刑,在朝堂上,不管臣武将,不管职位高低,但凡有情不虞之时,便会随手指过大臣过来试法。甚至事癫狂至,将影卫明目张胆的安排至大臣家中,但凡听说了哪家夫妻恩爱,便要勃然大怒,定要斩杀们夫妻其中人。
从建元十四年至十五年短短年间,被残杀的大臣无数。每日上朝前,大臣都会在家中写遗嘱,因为上朝着实如去鬼门关,谁不知散朝后还有没有那命回来。
不少朝臣已然受不了这暴虐统治,遂暗下倒向太子,番示意太子夺权。可太子已然被父皇当朝烹人肉分人食的残虐之举吓破了胆,每每见父皇如见鬼怪,提不起半分反抗的思。
而且,田大伴的死无时无刻的在提醒,与父皇作对的下场,是何其惨烈。
想起田大伴,不免悲痛难忍,愧疚难当。
田大伴是为抵得命。将刺杀木逢春的事全揽在了自身上,说是怕木逢春影响到太子地位,影响到毓章宫掌事太监的地位,这瞒着太子下此毒手。
太子痛苦的捂了眼。
是的错,的错。
建元十五年,是颇不平静的年。
这年,因为圣上的无道与暴虐,有人揭竿而起反了朝廷。偏此时蛮夷又蠢蠢欲动,似有挑衅之意。
圣上遂御驾亲征,带领大军前去征讨。
大军离开后,京中的那些大臣们简直要喜极而泣,纷纷祈祷暴君能死在战场上。
而上天似听到了们的祈祷,建元十五年七月,在对抗夷戎的战役中,圣上旧伤复发,感染后最终药石无医,死在了战场上。
没人知道这代暴君临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竟是唇含笑意,去的极为安详。知至死都紧紧握着截陈旧的红色结扣,还有缕染了血的青丝。
看到了什么呢?看到了那年在茶香袅袅的茶室里,她问此生可不可不纳妾的那幕。
这回,没有迟疑,没有回答错,满怀爱意的告诉她,此生有她人。
她闻言笑了,璀璨的如星子,夺目炫彩。
太子即位后不到年,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同年叛军攻入了紫禁城。
在外头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之际,发敷面的蹬掉了凳子,将脖子套上了牢牢的白绫上。
若有来生,不愿再生在皇家。
若有来生,宁愿自这双手不再杀人,而是救人。
(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