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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八章 夕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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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村口处有人影晃动,但当沈默一行人到了近前,却又倏然不见了。”明显躲着咱们。”胡勇嘟囔一声道。”去祠堂。”沈就看着留在雪上的散乱脚印,厌恶的蹙蹙眉。众人便来到了位于村子中央的严氏宗祠,只见大门依旧紧闭,一个卫士便上去敲门。但半天也没人应声,沈就冷冰冰的下令道:“撞开!”卫士们便毫不犹豫的退后几步,单肩一沉、猛地冲向大门,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紧闭的大门便被轰然撞开。只见两个中年人,一脸错愕的跌坐在地上,看来被吓得不轻。一行人鱼贯而入,沈就也不理那两人,便径直进了这严家祠堂,进门是两个碑亭,左侧立着《严氏宗祠记》碑碣于其中,右侧石碑空缺…r…再进是仪门,上悬着‘黄甲世家,的匾额,穿过仪门即为宽大的天井,天井当中是甬道,两旁各有庑廊,皆有雕刻精美的石雕栏板。沿着甬道走进第二进的正堂,正堂上的匾额、两侧的楹联都不复存在,显然也跟严嵩有关。见正堂中供奉着严氏先人,沈就便净了手,上了炷香,对那跟进来的管事道:“贵族先人尽列于此吗?”管事的惊魂未定,点头:“是的。”“为何不见衙中公?”沈就的目光扫过那从牌位,显然是有缺的。对沈就的问话,管事的自然心知肚明,但不知此人什各路数,嗫喏着不敢答话。”我家大人是东南经略。”胡勇将老严嵩放在椅子上拍拍身上的尘土道:“你但讲无妨。管事的见胡勇身穿着四品的武将征袍,还有那虎背熊腰的身板和神气活现的架势,亢不说明这是一位高官的护卫,赶紧哎呀一声,朝沈就磕头不止。“且起来说话。”沈就淡淡道:“本官路过贵乡,专程来拜访老元辅……”说着看看专注摆弄那猞猁皮大氅的严老头,唏嘘道:“实在想不到,你们竟这样对待……”管事的羞愧到无地自容,先朝严嵩磕,哽咽道:“我们实在是被逼无奈……”又转头对着沈就道:“起先县里封了他的府邸,我们便让他住在祠堂中,每日各家轮流送饭,夏有单、冬有棉,从不曾怠慢老相爷。可从秋里开始,县里突然严厉起来,隔三差五便有人下来看,不准他再住,否则就要查封祠堂。而且谁家敢收留老相爷,便当成是严党,不由分说就拘走,要是没银子赎人,就睾着收尸吧……村里已经有好几户家破人亡了,乡亲们实在不敢啊……”沈就皱眉听他哭诉一会儿,看着那牌位问道:“难道他们……连衡中公的牌位都不许摆?”衡中公叫严孟衡,乃严禽高祖,曾做到一省的封疆大吏,清廉之名流芳百世,即使嘉靖朝的官员也无人不知。“不许……”管事的颓然摇头道:“从今年春天开始,但凡和相爷有关的东西,都必须消失,不只是他们一系的祖宗牌位,就连这宗祠里的匾额、碑文、横幅也统统要收起来,如果被他们看见,就会被安上严党的罪名。”沈就用余光看一眼老严嵩,见他玩弄大氅的老手微微一颢,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哼”边上的沈明臣忍不住怒哼一声道:“他们枉顾枉法、罗织罪名,和严党又有什么区别?”他们指的是谁,众人自然心知肚明。祠堂中一片安静,沈就望着严家的列祖列宗,淡淡道:“有道是罪不及祖先”何况严阁老对家乡父老,也算是尽心竭力,于情于理,都要将他祖先的牌位请回。”顿一顿,他看一眼若无其事的老严嵩道:“还有严阁老,如果你们还有一点良心的话,也要悉心照料,让他安享晚年。”管事的诖r忙道:“我们自然是千肯万肯,可就怕县太爷不肯。”“哼”沈明臣骂道:“你这汉子好生愚昧,是我家经略大,还是你家县令大。”“当然是经略大”管事赶紧赔不是道:“只是请大人知会县太爷一声,不要再因此怪罪俺们了。”“他是怕县官不如现管。”沈就对沈明臣淡淡一笑,转圣对那管事道:“这件事你不必担心,不会再有官府的人跟你们过不去了。”管事的将信将疑,但还是答应下来。谁知沈就又有些多余的问道:“你方才说,原先他们还不过分,是今年秋里才突然这样的?”“是啊。”管事硌点头道:“也不知是上了什么邬风……”嗯。”沈就点点头,寻思了片刻,神态便恢复如常。他走到老严嵩身边,一躬到底道:“老元辅安心养老,不会再有人来骚扰你了。严嵩抬起头来,双目依旧浑浊,但沈就分明看见,那双老眼中闪动着希夷的光。他的嘴唇翕动一下,沈就没有听清,只好凑近了在他耳边,老严嵩又动了动嘴唇,这下听明白了,原来是严鹄二字。点点头,沈就轻声道:“包在我身上。”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沈就一直很沉就,沈明臣便没话找话道:“严阁老说了什么?”“你猜呢?”沈就轻声道。”我猜,肯定是求大人把他孙子放回来吧?”沈明臣道。沈就颔道:“是的,他所说硌,正是‘严鹄#39;二字。“说起来也真是可怜,欧阳夫人已经过世,严世蕃和严鸿被斩西市,老严嵩在这世上的至亲,只剩严鹄一个,还被配边疆,不得返乡。”沈明臣道:“听说严阁老当初还上书,请求放他回来给自己养老,可朝廷没有答应。”其实众所周知,是徐阶没答应,但顾忌着对方和大人的师徒名分,沈明臣没有点名。沈就点点头,没有做声。”这么说,?”余寅突然出声道:“严阁老没有疯?是装的?”“不装又能如何?”沈就望着天空凝聚的乌云,苍声一叹道:“为了守住最后的尊严,他只能这样了。”“大人,学生斗胆说句,您其实不必如此。”见沈就始终情绪不高,余寅道:“严嵩有今天,实在是罪有应得,且不说他捕权媚上,纵子贪贿,结党营私,祸国殃民,单说他迫害的夏言、杨继盛等人,还有您的老师沈青霞公,这些人不比他的下场更惨?如果不严惩严嵩,先烈们死不暝目?”“你说的不错。”沈就点点头,沉声道:“但严蒿已经付出代价了,他已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如果还觉着不够,就把他的老命也夺去嘛。”说着吐出一口闷气道:“可是不能没有底线的迫害啊!且不说他是二十年的大明辅、百官之傅,单说夺去一个老人的一切,让他沦为最贱的乞丐,不能和亲人们见面,也不准乡亲们和他说话,他只能住在祖坟边的木屋里,靠偷吃人家的供品为生!”沈就的情绪有些波动,好在黑暗挡住了他的洎花:“丢人啊,邪恶啊,打着正义的旗号,就可以行邪恶之举吗?我看那些自命正义之士,也只是披了一张貌似善良的皮,里面的心肝,比严世蕃还黑、还狠,还毒!”跟了沈就这么长时间,在余寅和沈明臣的印象中,这位年轻的大人,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说话轻声慢语,从来不动真火。即使遇到最紧急的情况,也只会微微皱眉道:“这可怎么办?”即使遭到朝臣们无耻的攻击,他也只会轻蔑道:“让他们瞧瞧我的厉害!”就从没见过他这么大火。但不知怎地,两人却更加觉着这次是跟对了人,就算不能跟这个一起创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这辈子也值了。回到分宜县城,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见沈就一行终于回来,驿丞大人迎出来,满脸堆笑道:“您老可回来了。”沈就点点头,刚要说话,便见一个身穿七品官服的男子,从院中走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分宜县令张狮,大家在京里时打过照面,沈就这种炙手可热的人物自不消提,张狮也因为‘壬戌三子,而名扬天下,两人自然互相认识。“原来是经略大人。”张剃」看清了沈就,赶紧上前行礼道:“下官,拜见大人。”说着便缓缓往下跪,屈膝的动作,比老严嵩还要迟缓。别看这张狮只是区区七品,可他的底子太厚了,不仅曾是刑部五品主事,还有死谏严嵩的大功业,现在虽然委身县令,但天下人知道,这是徐阁老派他监视严嵩来着,正因为这样,愈将其看作徐阶的心腹,都说严蒿一死,就是他飞黄腾达之日了。所以就算巡抚、布政使,对他也是十分客气,从不受他大礼参拜;至于知府大人,更是与他兄弟相称,整个江西境内,就没人敢给他个脸色。久而久之,本来性格还算和善的张猁」,也开始变得骄狂起来,竞想等着沈就扶他,好免了这膝盖着地之苦。沈就本身是不喜欢被人跪的,如果没到介桥村是一遭,必不会让他失望,但此刻的经略大人,只是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以戏谑的神态,欣赏着这个慢一拍的跪拜礼。膝盖弯曲到一定程度,自然承受不住体重,张狮两腿一软,便猛地跪在地上,痛得他呲牙裂嘴,强忍着痛道:“卑职叩见督帅。”沈就这才微笑道:“起来吧。咱们屋里说话。”到了屋里,按规矩张狮还得再拜一次,这次他学乖了,痛痛快快磕头,大礼参拜之后,沈就让他起身回话,但没有赐坐。按说一个小小县令,在经略大人面前,只有站着的份儿,但已经习惯被奉承的张狮,还是感到有点不是滋味……当然也只有一点,谁让沈就执掌六省,又才立下新功呢?面上还要挂着笑道:“本听说有上官过境,下官闭衙之后便耒拜访,万没想到竟是经略大人,实在是怠慢了,恕罪恕罪。”

沈就端起茶盏,一!竟然是庐山云雾,心中不由暗笑,比早些时候,可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但表情丝毫不动道:“本官素爱清静,你要是大事声张,反而不喜。”“大人清廉,天下皆知。”张狮越说越顺溜道:“乃下官学习的楷模。“呵呵,想不到啊想不到……”沈就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的张狮暗暗毛,小声道:“下官有何不妥?”“想不到时间的力量如此可怕,能把人改变的面目全非”沈就轻拂着茶盏,微微摇头道。“大人这话……”张狮有些不解道:“不知从何说起?”

“想不到,曾经冒死直言的铁骨谏臣,已经深谙逢迎之道了。沈就看着他,目光幽幽道:“正如同我想不到,普经显耀多年的辅大人,已沦为墓园取食的乞丐一样。”这话不啻于左右开弓,扇得张狮眼冒金星,不知该先回哪一头好了。

不过他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便镇定下来,知道沈就是来找碴的,不卑不亢的回应道:“大人教训的是,但世风如此,下官要是孤标傲世,永远也达不到大人这样的高度。话里有话啊,暗讽沈就还不是一样的弯腰摧眉事权贵,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沈就听了,双龉微睁,上下打量着这家伙,初步试探之后,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家伙仗着上头有人,连自己也没放在眼里。便淡淡箕道:“有冲劲是好的,但做事不能光凭冲劲,不然会吃亏的。”

别看张狮说话强硬,但他心里还真没底,听沈就的话中,似乎带着警告意味,心说不能坐以待毙,便主动出击道:“能得大人教诲下官不胜感激,便也投桃报李说一句,您去介桥村,有些欠考虑了。”“哦,有何不妥?”沈就又眯起眼耒,微微笑道。

“此事一旦传出,朝中大人们会怎么想?您的老师会怎么想?”张狮的算盘打得很精,拿出徐阶未提示沈就,打狗还得看主人,总不能扫你老师的脸面吧?所以咱们还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狙木桥,别仗着个大就想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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