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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1(三)万绿丛中一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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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07-2

5月6日(一)三面围攻

清晨的薄雾正在慢慢散开,楚剑功带着他的朱雀军二十个连,正在奔赴战场的途中。

三天前,在江宁,杨威将军奕经召集众将,进行了军议。反攻的日子,就是今天。

昨天的时候,朱雀军已经乘船到了仪征,在仪征好好大半天,四更天的时候,全军出发,奔赴杨芳指给楚剑功的进攻出发点,镇江的西南角,弈山和杨芳两部的结合部。

按照军议的设定,就在昨天晚上,就应该有水勇出发,驾驶二十条柴草船,顺流而下,攻击江面上的英**舰,不知道现在得手没有。

果勇侯杨芳,带领着他的三万果勇军,从南面进攻。而在今天上午午时,杨威将军奕经从北面,靖逆将军弈山从西面,一同进攻。

三面同时进攻,在一般的环境来,似乎也不错,但具体到镇江的地形,就显得不合适了。

镇江位于长江南岸,从北面来的关外八旗先得渡过长江,才能与英军交战。

镇江江心有沙洲数座:雷公嘴、太平洲、西沙、中心沙。英国舰队就停泊在这些沙洲附近。镇江是丘陵地带,西高东低,南高北低,从西,南两面进攻的清兵,首先要翻过宁镇山脉和茅山山脉,特别是海拔47米的大华山。

简而言之,镇江被长江、宁镇山脉和茅山山脉三面包围,而杨芳的计划,就是从这三面同时进击。

“钧座,你为什么不阻止这个计划呢?你至少要把镇江的地形给那些老爷们解释清楚。”

“我解释了,可没人听我的。杨芳等人都在西北打过仗,对镇江的丘陵地带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们唯一担心的,是长江上的英国舰队。”

“他们有什么办法吗?对付英国人的海军。”

“火攻,用柴草船,装载硫磺等物,放火烧。”

“钧座,恕我直言,”肯尼夫说道,“我认为这个办法落后于时代,667年尼德兰人在泰晤士河对英国舰队实施了火攻,烧毁了三分之一的英国主力舰,从那以后,英格兰人始终把防备火攻作为第一要务。”

“肯尼夫,你要说什么?”

“英国人最强大之处,就在于他们能不断吸取教训。您认为他们这一次会犯667年的错误吗?”

“这并不是我决定的,肯尼夫。在我们熟睡的时候,火攻船队已经出发了,现在,估计有消息传来了。”

部队继续往前行进。突然,后方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打着呼哨,让行人退避。

马到了跟前,停住,跳下一个穿着绿营号衣的马牟。“楚道台,大帅令我传信,昨夜火攻船夜袭镇江,已得大捷。”

“如何大捷?可有战报?”

“来的仓促,没有战报。大帅令我口述。”

“快说。”

“昨夜火攻船吸引了英夷的注意,五百藏兵乘机攻入镇江城中,劫了英夷的营地。”

“等等?火攻船吸引了英夷的注意?难道不是主攻英军的舰队吗?”

“这正是大帅声东击西之计。”

“也就是火攻船没什么战果了?”

“藏兵攻入镇江城,斩获无算。”

“这么说已经拿下镇江城了?”

“英夷人多势众,藏兵夜战之后,不得不转进。”

“藏兵回来多少。”

“一百余人,其余的想来是,夜晚路黑,走散了”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消息吗?”

“就这些。”

楚剑功点了点头,却见那马牟还不离去,心里明白,摸出半两碎银子,递给他,说道:“老兄辛苦了,大帅还有什么命令吗?”

那马牟接过银子,说道:“大帅命令不变,请道台和朱雀军于午时在镇江城西南开始进攻便可。切勿耽搁。”

等那马牟骑马离去,楚剑功对杰肯斯凯和肯尼夫解释:“昨夜的火攻没起到任何作用。”

“我们还是尽快赶赴出发点吧。”

“幕洛一,胡一刀,前头带路。”楚剑功命令两个当地人。

与此同时,杨芳也带着他的果勇军在镇江南面展开,

杨芳的大军在巳时正中(十点左右)拆营,分成左中右三路人马:左翼湖北绿营700人,由湖北提督率领,右翼是四川绿营7000人,由四川提督统带。其余西南各省,抽兵500人到2000人不等,总计约9000余人,作为中路,由江南提督齐泰统领。湖南绿营2500人,杨芳留在身边做自己的亲兵,河南绿营4000人是预备队跟在杨芳的湖南兵后面。这里一共集结绿营万人。

江南的五月,正值梅雨季节,今天没有下雨,但地上的沙泥仍旧松软湿润。随营的大车在地上压出一道道车辙,马蹄不时陷入泥土之中。江南水,果然名不虚传,杨芳的大队人马一路走来,就遇到了好几处湾汊。

杨芳还是探查了一番地理,他选择了燕子山和鼎石山之间的平地,向着镇江推进,这一带是一个宽广开阔的平原,缺少树木,一条清清的小河靠着燕子山的东面山脚,向西北方向流淌,进入长江。杨芳所部就是顺着这条小河前进。

虎头山是一个低缓的小山,位于燕子山的东北方向,那条小河从它的西面山脚流过。也就是说,虎头山正挡在杨芳所部的正前方。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果勇军的开进。在虎头山隔着小河相望的,是磨笋山。磨笋山虽然不高,却消除了杨芳的部队从虎头山西面绕行而过的可能。杨芳所部要去镇江,就必须通过虎头山南面和东面的那个平坦而狭窄的平原。

杨芳也是老于军伍的人,远远的到虎头山,他又从绿营当中抽调了部分马甲(骑马穿棉甲的清兵,有时候也用来称呼资深的步兵),由一位副将率领,前进到虎头山以南八里处的西屯村去探查有没有埋伏。

“大帅,虎头山并不太高,算不上地形险恶。”湖北提督不以为然。

“哎,陈军门,还是小心为上,要知道,英夷的火枪厉害啊。”四川提督说道。

他们两人,本是左右两翼的统帅,自从过了燕子山之后,平地有所收窄,三路大军慢慢挤到一处。这两人干脆来到杨芳的中军,听杨芳的调遣。

杨芳想了想,下令,全军向右转,又对两位提督说道:“两位还是回左右两翼去吧,如果遇敌,便就地展开,不用等待中军号令。”

“扎!”两人领命去了,三万大军稍稍换了方向,向着东北方前进。

就在虎头山的山顶上,英国远征军陆军司令郭富一直严密监视着杨芳。英军已经知道清兵从三个方向而来,昨晚在镇江城那场滑稽的夜袭之后,俘虏也交代了三路大军今天就会进攻。璞鼎查立即确定了分工,郭富负责的就是南面。他的任务,并不是要击退清军的进攻,而是要尽可能的杀伤清军,消灭清军的主力。

一位青年军官,骑着军马奔上山来,口中叫嚷着:“将军、将军,他们来了。”

“我到了。孩子。不过,你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挤成了一团?”

“他们在左转。准备从我们脚下的小山岗的东面绕过去。”到郭富疑惑的眼神,这青年军官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判断。”

到青年军官惶恐的一本正经的面容,郭富笑了,庆幸自己的小诡计成功:“其实我也是这么判断的。”他转头向自己身后的一堆军官们说道:“好了,上校们,回去整顿部队吧,我们要好好打一场了。”

“将军,要不要唱歌?唱圣歌。”

“不,不要唱歌。上帝的祝福非常宝贵,不要浪费在这里。”

“将军,对面可是三万人哪。已经接近了罗斯巴赫会战的规模了。这个战场,和罗斯巴赫还真像。”

“别磨蹭了,快回部队去。在征服野蛮人的战斗中,你不可能向罗斯巴赫的腓特烈二世一样名垂青史。”

上校们跨上他们的战马,从山坡上下来了。

5月6日(二)绿衣兵

郭富手上,一共有六个步兵团:第爱尔兰步兵团,团长基恩上校,第26步兵团,团长斯科尔斯上校,第49苏格兰步兵团,团长索尔斯克亚上校。菲利普-内维尔的第五十五步兵团和加里-内维尔的第九十八步兵团,吉格斯上校的第六十七新南威尔士团。以及孟加拉志愿炮兵团。半小时以后,营帐都已拆卸装车,部队纷纷开动。

除去斯科尔斯和吉格斯的两个步兵团外,索尔斯克亚、基恩、内维尔兄弟的四个团沿着虎头山的山脊线方向,在虎头山的东侧平地上展开。孟加拉志愿炮兵团在虎头山上展开,十二门九磅加农炮,十二门十二磅榴弹炮前后排列着。郭富手下的一位骑兵军官,古蒂中校,集合了六个步兵团中的骑兵中队,向着杨芳的方向冲了过来。

尽管英军的运动如此迅速,但杨芳却产生了一种相反的错觉,他说道:“英夷的骑兵向我们冲过来,象是来骚扰的,他们的步兵却在远方驻足不前。步骑如此脱节,真是岂有此理。齐军门,你怎么?”

杨芳口中的齐军门就是江南提督齐泰,他帮着杨芳执掌中军。他说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我三万大军,英夷吓都吓傻了吧。定是用骑兵来骚扰我等,步兵借机撤退。”

有理,按照杨芳的军事经验,也只好这么解释。他下令,让马甲们驱逐这股英军骑兵,大队仍旧向着虎头山的东面行进。

楚剑功带队来到了镇江的西南面,他的前方,是砚山顶,后来的水库就在这一带,这也是弈山和杨芳两部人马的结合部。

突然,山顶上响起了枪声。朱雀军全军三千余人,全部自动散开,找隐蔽物。

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报告!一连陈日天部遇袭,无伤亡,全连已展开战斗队形,请指示。”

“先不要急于进攻,陆达!”陆达应声而出。楚剑功命令道:“就此整顿部队,做好战斗准备。”然后他带着杰肯斯凯和肯尼夫到前面去观察。

楚剑功从望远镜里,到山头上有些身着绿色军装的人,排列在山石后面。“绿军装?不是龙虾兵。”楚剑功自言自语。

“剑功同志,您说什么?我想你不是在说英军吧。虽然我汉语不好。”

“杰肯,你不觉得英国兵穿得像只龙虾吗?”

“哈哈哈。”肯尼夫和杰肯斯凯都会意笑了起来。

“不是龙虾兵,”肯尼夫用望远镜观察,“他们的军服不正规,而且队列也不整齐,有点像佣兵。是瑞士人,还是日耳曼人?”

“都不像,肤色偏暗,要么是南欧人,要么是拉丁人。”

“别管他们哪里人了,怎么处理?杰肯,我交给你全权指挥。”

“好的,我的。”杰肯斯凯用望远镜继续观察,“他们的阵地构筑得很糟糕,不对,他们根本就没有构筑阵地,只是用山石和树木作为掩护,这是一群业余军队。”

“杰肯,我提醒你,不要轻敌,业余军事人员往往很强悍,具有相当特殊的军事技能。比如美国西部的牛仔们。”

“肯尼夫,你就不能少炫耀几句你的西部战争吗?”杰肯斯凯有些不耐烦了,“把二连、三连、四连都调上来。炮兵连也调上来。”

这边在调兵遣将,山顶上的人却在互相埋怨:“德尔皮,你就是不肯听我的建议,让他们走近了再开枪,你,现在他们止步不前了。”

德尔-皮耶罗不耐烦的说:“怀特-拉比斯,你是炮兵连长,快去整顿你的部队。不要干涉我们都灵人的事情,我们都灵人都是用的线膛枪,只有远距离才有优势。”

他这倒是实话。4年的时候,米尼子弹尚未发明,线膛枪的子弹都和枪口同样大小,上弹时枪管膛线阻力极大,因此比滑膛枪上弹用的时间大概多出三分之一。但线膛枪精度好,适合远距离射击。

怀特-拉比斯不再说话,回到自己的炮兵阵地上,“该死的都灵人,以后再不和他们合作了。快,上弹,让这些留辫子的我们热那亚水手的厉害。”

四门六磅舢板炮放列开来。这种舢板炮为了方便水手携带,炮管比较短,重量比较轻,因此射程也比较短,霰弹最佳射距0码,开花弹最佳射距20码,而现在朱雀军正在山下两百码的地方整顿队形。

“千总们,清楚山上的布局了吗?”杰肯斯凯用不熟练的汉语问道。

“明白了,敌军呈半弧形,沿着山脊布置,在右翼有炮兵。”

“是的,这一次,是攻坚战,这是我们朱雀军第一次攻坚战吧。”杰肯斯凯顿了顿,接着说:“刚才遭到射击的时候,虽然没有伤亡,但子弹打得很近,这说明,敌军中装备了大量的线膛枪。这一次,我们以散兵队形进攻。”

“是!”

“陈日天,你从左翼进攻,翟晓琳,你从右翼进攻,季退思,你的三连从中路进攻。四连作为预备队。”

几位年轻的千总领命去了。楚剑功说道:“攻坚,炮兵上来了吗?”他紧张的搓着手。

朱雀军的炮兵是四门十二磅跑和三门缴获的六磅炮。炮手都是从广东水师中抽调的人选。十二磅炮放列在距离山顶二百五十码的地方,六磅炮更靠前一些。

“预备,放!”轰隆隆,七门炮先后开火了,打的是实心弹,有四门炮的炮弹弹道很低,炮弹直接打在了半山腰上,有两门炮的炮弹却飞过山脊,落到山后去了。

山上传来一阵哄笑。杰肯斯凯说:“不用管他们,校正弹道。”

广东水师并没有受过正规的炮兵训练,在虎门防守的时候,完全是靠着对地形的熟悉,才能把炮弹打到大致的方位,并没有学过向欧洲炮兵那样的炮口抬高几度,左转几度的概念。也没有专业的炮兵人员来训练他们。杰肯斯凯和肯尼夫虽然知道一些炮兵的常识,但也不精通。这一次,广东水师的炮手可漏了大底了。炮弹一颗接一颗的打出去,不是高了就是低了,实心弹都快打完了,还没找着准点。

“不能再等了,通知步兵,进攻。”

……

杨芳也下令进攻,在他的印象里,似乎英军是在全面退却。所以他命令他的前卫赶紧向虎头山前进。他如此匆忙地下达了命令,因此对于如何部署兵力竟完全没有指示,也没有命令清兵们留下他们的包裹和营具。果勇军的马甲们并没有成功的驱逐英国人的骑兵,他们被对方在七十步的距离上用线膛枪一个一个的射下马来。不一会儿,突前的马甲就损失了大半,剩下的落荒逃走了。

杨芳的步兵以三个绵长的纵队前进,领先的是齐泰带领的来自云南的两个营头和来自贵州的一个营头,一千三百人上下。在右边的四川兵的前面和侧翼是藏边的藏族奴兵,他们的头人驱赶着他们,作为果勇军最外围的掩护;预备队为四千河南兵。左翼的湖北兵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他们分出了三个营头,作为左翼最外围的哨探。

整个队伍的行进,对于地形完全没有进行侦察,也没有前卫,全军完全是在盲目前进。

基恩、索尔斯克亚、加里内维尔和菲利普内维尔的四个团,五千名步兵,以前后微错的双排队形,排出了一个宽达000米的横队。在他们西边的虎头山上,还有孟加拉炮兵团的二十四门炮。

当杨芳的大军突进到距离英军三百码的时候,山上的火炮开始轰击,黑火药爆炸,将紧贴炮膛的炮弹推射出去,化学力将九磅和十二磅的榴弹倾泻到清兵的头上。

三百码,刚刚是英军的火炮最大有效射距。弹雨飞舞而下,如同一阵火的旋风。

左翼的湖北兵离英军右翼的炮兵团最近,也就承受了最大的打击,长长的行军纵列一下子就搅动起来,在最边上做警哨的三个营头完全变成了混乱的人流,他们希望躲进身边的大部队里,似乎人多的地方能够避开弹雨。这人流将队伍一冲,湖北绿营大乱。人们没头苍蝇似的乱跑,牲口们鸣叫起来,拉着车到处打转。

湖北提督倒还镇定,他在马上大声喝教着,用马鞭四处乱抽,他的亲兵也用刀鞘乱打,慢慢的把混乱压制下去。这么一闹腾的功夫,清兵的左翼就坠后了。

杨芳骑着马,走在中军,见到湖北兵的混乱,心中暗想:“这英夷还就是火器厉害,却不通兵法。湖北兵出了这等乱象,英夷居然就在对面坐等,也不趁乱掩杀。不过这炮打得真远啊。”按照清兵的惯例,离敌半里地的时候,才算进入战场,三百码,快一里地了。

提督齐泰带着前锋已经来到了距离英军不超过两百码的地方,他命令清兵摆开阵势,后面的西南各省的营头跟了上来,把队伍拉开。右翼的四川兵也如法炮制,列出了阵势。

杨芳在后面突然心中一动,他叫来马牟,说道:“去告诉湖北陈提督,不要随大军冲阵,去把山头上的英夷炮队消灭掉。”

“大帅这不是为难人么?”湖北提督心里腹诽着,却也不敢抗命,带队向着虎头山方向冲去。英军可能发现了湖北兵的企图,山上一阵乱炮来,将冲在前面的一个营头打得稀里哗啦,随后的六千多湖北兵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湖北提督带着自己的亲兵,驱赶着败兵,试图收拢他们,就在这时候,中军和右翼的清兵向着英夷的步兵冲锋了。

对面的英夷分作两排,后面一排竖托着枪,前面一排平端着步枪,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咚咚咚。”清兵的战鼓响了起来,身着灰色号衣的绿营,向着英夷冲去。两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五十步……眼越来越近了,一些拿着火铳和抬枪的兵卒已经准备放枪了。

“噗——”英夷的队列前方,突然腾起一排烟雾,烟雾中夹杂着火光,然后如同炒豆的声音响起。大约两千五百只击发枪同时发射,两千五百颗弹丸射向密集冲锋的清兵。清兵的冲锋如此密集,几乎不需要过于仔细的瞄准。突然,他们的势头为之一顿,冲在前面的人成片成片的倒下。

在英夷开第二枪之前。整个清兵大队都停下了,地上满是哀嚎的伤兵,尚且站立的人有的愣在当地,有的试图帮助倒在地上的同伴,有的掉头就跑。在杨芳决定下一步做什么之前,英军的第二行步兵开枪了。烟雾、火光、受伤的惨叫。

再没有游移不定,所有还站着的清兵,都一致的做出了一个决定:“跑啊!”战场上,无论总兵副将,还是目长兵目,统统掉头就跑,没有秩序,没有队列,没有领导,这一个数万人的洪流就这样往回跑,冲垮试图阻止它的一切。杨芳试图让湖南兵组成一个拦截线,阻住崩溃的大军,但很快这个拦截线就崩溃了。甚至,最后面的河南兵的队伍也被冲乱了。

杨芳自己也乱了阵脚,他打转马头,策马狂奔,他的亲兵倒还镇定,紧紧地跟随着他们的大帅。

杨芳狂奔数里地,他的亲兵统领骑马追了上来,口中叫着:“大帅勿慌,英夷没有追上来。”双马一并,那统领拉住了杨芳坐骑的辔头,杨芳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抬头四下一望,满眼都是溃兵,杨芳叫道:“来呀,收拢行伍,乱跑者当场斩杀。”

逃跑的清兵也很累了,慢慢的果勇军才稳定下来,各路总兵副将开始收拢人员。值得庆幸的是,三万兵马大部还在,建制也还在,虽然抬枪虎蹲炮等重武器被丢掉了,但是火铳、弓箭刀矛等物却还保留着。

“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杨芳说:“三路大军一起进攻,英夷在我们这一面,就会被别的两路抄了后路。你们清英夷有多少人了吗?”

齐泰说道:“这么密集的火枪,想来有数万英夷吧。”

“对啊,对啊,我们面前的英夷,一眼望不到边啊。”

“那英夷都在我们这边了,想那英夷一定急于回去抵挡其他两路大军,我们这就杀回去。从背后打他个冷不防。”

“大帅好计谋,就不知其余两路情形怎么样了。”

5月6日(三)马甲

大约在杨芳从南面进发的同时,靖逆将军弈山也带领着四万甘陕绿营,从西面向着镇江推进,镇江的西面是一出大大的湖泊地,由跑马山和黄山包夹着,奕山就带着四万人,从跑马山南面的狭窄陆地上通过。这片陆地的周围,是汤家湾、金家湾等水河汊地。

在离镇江城十余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高地,控制着弈山正在通过的这片陆地。弈山是个年轻的爱新觉罗氏,是道光的侄子辈,他以前一直在文官任上流转,并没有具体的行军作战经验。他带的甘陕绿营以营头为单位,鱼贯而行。他的全军有四万人,战兵和守兵各半。分为大约五十个营头,五位提督为他掌握着全军。两万余战兵中大约有三千马甲,其他的都是步甲。他自己指挥步兵,骑兵由以为指挥,排成单列纵队和步兵们平行前进。他一共只有二十六门炮,这些炮式样老化,沉重不堪,被丢在后面慢慢推进。

“夫战,天时、地利、人和。”弈山在复习自己读过的兵法。旁边有幕僚跟着凑趣:“大帅,不知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占了几样?”

“英夷困守孤城镇江,听说疫病流行,这就是失了天时,内河无风,他们的大兵船跑得不快,这就没有地利。至于人和,周边团团,都是我大清的百姓。”

“照大帅的意思,咱们天时地利人和全给占了?”

“着啊!这一仗,咱们是有胜无败。想想啊,十万大军哪。”

慢慢的,甘陕绿营就来到了金家湾附近的那一处小高地前面。突然,探马来报,前方发现英夷的大队人马。

“来得正好,来呀,传令全军,就靠着这金家湾展开,本将军要给英夷来个迎头痛击。”

前方的英吉利士兵全部穿着红色的军服,在金家湾、跑马山、狮子山之间的小平原展开了。负责这一线的,是海军司令巴加,他手下有四个团:维杜卡上校的69新西兰毛利团,科维尔上校的6西澳大利亚团,第20步兵团,团长兰帕德,第5苏格兰团,团长哈格里夫斯

英吉利人和苏格兰人可以见前方一线乌兰乌兰的号衣,那就是弈山的甘陕绿营在布阵。在祈祷之后,巴加展开了他的部队,采取与敌人平行的战斗队形。维杜卡的新西兰人在中央,完全堵死了弈山的前方,哈格里夫斯的苏格兰人和兰帕德的英格兰兵在两翼。整个英军部队变成了一个活动的要塞。彼此间可以互相支援。科威尔的澳大利亚人在后方不远处,作为预备队待机。

中央的新西兰毛利团的两个步兵营,都排成60人宽,十行纵深的冲击阵型。在两翼方面,其他两个团的布局也差不多,都是以纵队摆出了防守的态势。团属的火炮都分别位置在各团的前面。惹人注目的是,这一路英军没有重炮。

巴加亲自指示每一个上校,告诉他们应该如何行动。英国人等待着,等待着清兵慢吞吞的排好大阵,甚至等到清兵的二十六门大炮被推到阵前。在等待的时候,英军一直在唱歌。

“要尽忠职守,我的地位是您赐与,我要快乐而勇敢的工作,我这样工作,一定能成功。”

维杜卡上校问:“将军,是不是该让士兵们闭嘴,我们要集中精神。”

“别急躁,孩子,这样很好,士兵们都很乐观。”

清兵终于排好了队形,二十六门大炮开始射击,石弹和铁弹被从炮膛里送出来,飞行了两军之间不到一半的距离,就力尽了,掉在地上。英军很有纪律,始终屹立不动像墙壁一样。在长官们示意以后,才规则的发出哄笑声。有人开始用英语骂下流话。

英吉利军也立即还击。这样炮声轰轰打了两个半小时之久。火炮在清军的大阵中造成很多缺口。英吉利的火炮并不多,一共三十六门。但榴弹炮和加农炮打出来的九磅和六磅弹丸,使清兵感到极大的惶恐。清兵一阵哭爹喊娘。

“大帅,下令吧,再这样打下去,弟兄们都要打光了。”

在清兵大阵的左翼,也就是靠近跑马山的那一侧,三千马甲都集中在这里。带领着些马甲的提督,却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战将,现在感觉到他们实在挡不住这样强大的火力,于是不等命令就率领三千名骑兵向英吉利军右翼冲锋。

这是一个愚蠢的行为,即使是弈山心里也十分明白,他怒吼道:“闻鼓而进,闻鼓而进,知道吗?我还没下令敲鼓呢。”

绿营马甲的冲锋是个悲剧,他受到了英军左翼苏格兰团和中央的新西兰毛利人两个团,两千支击发枪的扫射。每一行的英军射击完,就立即蹲下,后面的英军开始射击,整整十行,连环轰打,枪炮声惊天动地仿佛没有完结。清军第一次冲锋,就损失了八百人。

战马在哀鸣,马甲们从马背上倒挂下来,有的脚被绊在马镫里,被受了惊的战马拖着到处乱跑,很快就被踩死了。在两军之间大约两百米的纵深内,三千绿营马甲进退不得。由于战马受惊,它们沿着战场横跑,不仅挡住了清兵的正面,而且,开始承受英军三个团的火力。

在这狭小的地域内,完全是火的屠场,步枪、开花弹,毫不留情的向清兵马甲们射击。奕山到他的马队陷入绝境,脑袋里一片空白。

在弈山的南面,砚山顶,朱雀军的陈日天懊恼的一拳砸在土里。他的一连的四个排都受到了损失,又退了下来。山顶上的绿帽兵非常的狡猾,装备也很好,有很多线膛枪,他带着人往上一冲,对方并不放排枪,而是一枪抢的点射,打得他们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隐蔽。二连和三连的情况也差不多。三连的季退思,面对的是炮兵阵地,那些舢板炮射程不远,放的都是霰弹,三连的士兵根本靠不上去。

“一个小山头,居然打了这么久,没有给对方造成什么威胁。”楚剑功有些不耐烦了。

“很正常,剑功同志,你要庆幸伤亡不大。”

“这些绿帽兵是哪来的?这么讨厌。”

“不知道,不过我认为,可以把三个连队都撤下来休息了,换别的连队上。”肯尼夫说道,“对方的火力并不猛烈,可以让部队轮番感受一下战场。”

“这样合适吗?”楚剑功问杰肯斯凯的意见。

“合适。”杰肯斯凯非常简洁。

“好,让三个连都退下来,四连、五连、六连做好进攻准备。”

楚剑功沉默着,着他手下的士兵乱哄哄的退下来,另一批人排着队走上前去:“关键还是炮兵,太不靠谱了,这么久了还没找到射点。”

“不要着急,新兵是这样的。”肯尼夫说道。

“我一点也不着急,”楚剑功想,“不知道北面的关外八旗是个什么光景。”

在长江以北,和镇江相望,关外八旗,科尔沁蒙古藩部,山海关绿营,热河、察哈尔,绥远八旗,总计三万人马,接近两万战兵,旌旗招展,浩浩汤汤,沿着长江排列开来。

在他们的正面,是四个印度团:廓尓克第十四团、锡克第二十四团、马德拉斯第二团和第六团,三行横队,排得很开,而英军的舰队,超过二十艘舰艇,就横列在他们身后的江面上。

早慢熊和尼古拉斯并排呆在黑龙江马队中,守兵们已经为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身上披着皮甲,这皮甲的胸前的部分是双层的,内衬有棉布和铁片。

“这棉甲也太原始了,什么时候我们能弄一套西欧的胸甲呢?”尼古拉斯喋喋不休。

“别想那么多了,那边,那个传令兵,我想我们可能要出击了。”早慢熊用俄语说。

黑龙江马队分出一个百人队,对英军的前阵进行骚扰侦查。

“好吧,我的贵族兄弟,祝好运。”尼古拉斯说。

“好运,兄弟。”

两人都在哨探的百人队里,马队横向拉得很开,慢慢的向着英军的火力边缘推进。

扬威将军奕经在阵中,手搭凉棚观英军的布阵,不由得大感疑惑:“听说英吉利人都是白夷,怎么我过去,却是黑乎乎的一片?”

贝青乔在一旁答道:“这些黒夷,乃是英吉利治下的蛮族。”

尼古拉斯骑着马,慢慢的向着英军推进,他很小心的计算着距离,大约四百码了,很快就会进入英军团属九磅炮的射距之内,他拉了一下缰绳,坐骑低啸了一声,开始缓慢的加速。

马速越来越快,开始慢跑起来,尼古拉斯估摸着差不多了,右脚一点镫,身子往右边一偏,战马突然一顿,向右边急转了一下,斜着冲起来。几乎在同时,英军的榴弹炮响了,炮弹在尼古拉斯的后方爆炸。尼古拉斯不管不顾,又往左转,整个路线变成“之”字。

整个百人队的游骑们都以这样的之字形路线,试探着英军的火力边缘。英军有些坐不住了,从队列中冲出一个中队,开始驱逐这些游骑。

四个印度团的骑兵,却是白人居多,尼古拉斯把火铳从马背上解下来,控制着坐骑,游动着,向非洲草原上慢慢向羚羊接近的狮子。突然,狮子奔跑起来,冲向羚羊。尼古拉斯的马速越来越快,哥萨克精湛的控马术让后方观战的科尔沁蒙古藩部都大声喧哗起来。砰!尼古拉斯开枪了,将一名英军白人军官迎面打倒。然后,他抽出长矛,左手单手持矛,将跟在后面一个红布包头的印度人刺下马来。随后,在其他的英国骑兵用步枪瞄准他之前掉转马头,疾驰而去,奔回清兵本阵。整个过程风驰电掣,连给人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好!”清军这边彩声大作,一时士气大振。

整个百人队都回到本阵,和英军骑兵中队的交手,稍占上风。

奕经见状大喜,传说中的凶猛英夷,不过如此。他大喇喇的传令道:“来呀,告诉科尔沁藩部,全军突击。”

科尔沁藩部这次带队来的,是札萨克多罗郡王,御前大臣僧格林沁,道光此人生得十分英伟,仪表非常,故而又给他加了正蓝旗蒙古都统的头衔,算是清廷极为信重的蒙古藩部首领。

僧格林沁到区区百人的黑龙江马队也能耀武扬威,早已按捺不住。得了奕经的命令,他便大吼一声:“孩儿们,给我上啊。”

5月6日(四)敢死

杨芳在南线,重新整顿了队伍,再次向镇江行军。刚才英军并没有追击,而只是谨慎的稍稍向前推进了一点。现在,两军相对的战场上,比刚才要开阔一些。英军见到杨芳的清兵又转头上来了,便还是排出四个团的大型横阵,英军的大炮,却没有这么快跟上来。

“他们没有大炮了,真实是天助我也。”果勇侯杨芳一声赞叹,下令道:“来呀,列阵,吹号,击鼓!”

清兵鼓号齐鸣,将阵型再度浩浩汤汤的展开,杨芳下令:“再击鼓,传令两翼,徐徐推进。”

这一次传令过程中出了点小毛病,左翼的湖北兵倒是慢慢推进,右翼的四川兵却以为是全面进攻的讯号,于是马上也向菲利普内维尔的九十八团冲锋。七千人,十余个营头,一齐向着对面冲去。

菲利普内维尔还很冷静,他的步兵开始以连为单位前出,每六十人站成一行,以散步排成一线向前走,远远的望去,像是一道一道细细的红线。全团二十个连中,除了两个线膛枪连,其他的全部在向前走,像是广阔的战场上一行行细小的波浪。

英军和四川绿营的清兵逐渐接近了,第一行英军立定,在口令下排枪射击,然后等待第二行英军从自己的队列中穿过,同时上弹,第二行的英军也是如法炮制。两个营,这样向前滚动。四川兵的势头为之一沮,也慌里慌张的放起火铳来。等到两营英军全部放过一轮排枪的时候,四川绿营就开始向后溃散。这时候,菲利皮内维尔下令全团冲锋,英军开始吹号,一大片红色的军服向前涌来,四川绿营就开始逃出战场。

四川提督拼命用马刺夹着他的马,向南方飞逃。“哎呀,马军门跑了。还打个啥子?跑萨。”四川兵们大喊,他们乱哄哄的败下阵来。

杨芳赶紧喊过来命令齐泰,“你拿着我的令箭,到前面去,胆敢妄冲中军者,立斩。”

用一千兵马拦在中阵的前头,防止败兵冲乱本阵,齐泰让自己的亲兵上去斩杀了败兵跑在头里的几人,加上英军又逼得不紧,杨芳总算遏制住了自己全线溃败的势头。但这不足以抵消四川提督临阵脱逃而带来的损失,因为杨芳几乎三分之一的兵力已经失去了组织。

这时候,英军的阵型也发生了变化,由于最东边的菲利普内维尔冲击和追击四川兵,使得英军四个团被拉成了一条斜线,最西面的加里内维尔的55团在最后。

,现在英军阵型的问题,是东边的菲利普内维尔突得太前,和他的友军索尔斯克亚的苏格兰49团之间出现了一个断点。杨芳敏锐的到了这种变化,如果清兵能够切入这个断点之间,就如同打在蛇的七寸上,将英军一切两段,并将英军最右边的菲利普内维尔部队孤立起来。

“各位镇台,哪位有此胆略,深入敌阵。如能将英夷切断,便立下首功。”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英夷火枪的厉害可都见着了,一个不好,可就是把命丢在这里了。这时,就见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站出来,大叫:“大帅,给我一支兵马,我提夷酋的人头提来。”

杨芳定睛一,却不是西南各省绿营本阵的,却是定海殉国三总兵郑国鸿的长子——郑鼎臣。他现在是浙江候补校检,自打他爹战死之后,他便日思夜想着报仇,英军转道进攻江苏,他便也从浙江转到江苏来投效,杨芳见他和英夷打过仗,便留他在军前参谋。

他虽然叫得响亮,但手底下却没有一兵一卒。杨芳现下的队伍,各有统带,还真抽不出什么人来给他。杨芳身边的总兵副将们,他们都把头低下去,谁也不愿意把自个的营头交出来。

“这样吧,各镇各协,都出一个把总,凡是随郑校检冲阵的,本帅有重赏,哪位把总里了功,他的统制也记上一功。”就这样,给郑鼎臣凑了500来人。

郑鼎臣带着人整队去了,杨芳便让一名总兵将收拢的四川兵带到后头去整队。又让齐泰,带了三镇人马,四千余人,在右翼(东边)展开,准备郑鼎臣切断英军队列后,便包抄孤立的菲利普内维尔团。

英军还在慢慢推进,最前面的英军距离清兵不到三里地了。郑鼎臣站在自己的新部属前列,大声说:“为人臣要忠义,为人子要孝顺,今日一战,既是为皇上尽忠,也是为家父和浙东江苏的百姓报仇。”

这时候,有兵丁在下面喊:“为人臣的是你呀,为人子的也是大人你呀,和我们这些当兵吃粮的丘八有什么关系呢?”

“谁在无理取闹?”郑鼎臣大怒,抄起腰刀,冲到人群中,将那大喊的人一刀劈死。随即向着兵丁大吼:“不听号令者,例同此人。”众兵丁噤若寒蝉,郑鼎臣满意的点点头,掏出一把银票:“这是武功银牌,随我冲阵的,人人都有一张。”“武功银牌”,是清廷颁行的一种银票,五两一张,专用于打赏陷阵死士,或者用来奖励勇猛有功的人。

到银票,兵丁们的兴致高了些,他们闹哄哄的,从郑鼎臣手中接过银票去。有几个胆壮的,摩拳擦掌:“今天就随着校检大人走一遭。”

杨芳准时机,下令击鼓。郑鼎臣带着他的敢死队,也不摆什么阵型,大致散开,就呐喊着朝索尔斯克亚的苏格兰团和菲利普内维尔的结合部慢慢走过去,象一群在街头寻衅的莽汉。

英军仍旧在推进,不一会,郑鼎臣他们就进入的英军的射程,郑鼎臣知道再不能耽搁,于是把腰刀一挥,“冲啊!”五百来人就对着火枪冲了过去。

英军急急放枪,将郑鼎臣的部属成片成片的打倒。但他们还是勇敢地向前冲,冲啊,直到冲进英军本阵。他们居然真的把英军隔断了。

到现在战术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杨芳和齐泰便开始是迂回英军的斜形攻击队形。

杨芳认为,既然清兵在数量上占了优势,而英军也被切断,已经丧失了主动,现在清兵所要做就是绕过他的左翼攻击他,于是胜利就到来了。齐泰闻鼓而进,带着几千人试图绕道菲利普内维尔的东边,将菲利普内维尔的正面让给杨芳,这样,菲利普内维尔的这一千余名英夷就完全被清兵三面包围了起来。

郑鼎臣留下一个把总几十人,向着索尔斯克亚的方向警戒着,然后回身向菲利普的第九十八团杀去。三面受敌的九十八团已经变阵了,成为四面防守的空心方阵,明晃晃的刺刀,让方阵宛如被激怒的豪猪。

杨芳决定取得一次大捷,他把中军和和作为预备队的河南兵全压了上去,这一下加上齐泰的队伍,估摸着超过一万两千人,英军九十八团的方阵,一面才两百余人,清兵在方阵的正面几乎挤不下了。被围住的英军在放过一次枪后,就用刺刀顽抗着,清兵出这个机会,各个营头都想吃掉这个孤立的部队,立个头功,他们奋力往前挤着,用火铳、长矛、腰刀和英军交手。九十八团的局面越来越困难,方阵虽然还维持着,但摇摇欲坠。最外围的一圈几乎都被打倒了。

时间仿佛很漫长,“仿佛整个三十年战争那么长。”菲利普内维尔回忆说。就在他全团的意志濒临崩溃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天籁般的枪声。排枪,英国陆军整齐的,训练有素的排枪。

索尔斯克亚的四十九团上来了,实际情形变得完全不同。到下午两点十五分,索尔斯克亚麾下的苏格兰人解决了郑鼎臣留下哨探的那个把总,出现在杨芳中军的侧翼。要知道,杨芳的中军是由西南各省的不同绿营拼凑起来的,这时杨芳麾下组织最杂乱的一部。索尔斯克亚展开了猛烈的攻击,甚至不顾及误伤了重围中的友军。对这位年轻的上校而言,他现在所处的位置适合这种进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对友军的区区误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索尔斯克亚的进攻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了,而是本来作为预备队的河南兵,也被杨芳轻率的放了上来。河南兵在进攻中充分发挥了趟将的勇猛精神,将自己的友军挤到一边,以追求多得到些功劳。这样的结果就是中军和河南兵的结合部显得特别的臃肿和杂乱无章。也从而使英军的攻击目标更加明显。

索尔斯克亚带着他的团慢慢靠近,每一行走到最前面,就打一次排枪。当他们靠近之后,索尔斯克亚把自己的烟斗在空中摇了一下,这是发动攻击的讯号。军乐队的风笛呜呜呀呀的吹了起来,英军就挺着刺刀冲向清兵最密集的地方。

清兵本来就被背后来的子弹打晕了,还来不及转头布列成阵形,索尔斯克亚的的全体苏格兰人就冲上来了,仿佛一堵坚硬的墙壁,以极高速度推进。他们的营纵队逐步展开成营横队,他们的右翼攻击云贵来的绿营,他们的左翼则向河南兵进攻。好比一把锋快的钢刀,苏格兰人在这一大堆尚未展开的敌军中来往冲突了四次,清兵被冲得七零八落。他们丢掉武器,落荒而逃。

当战斗正在进行的时候,英军的炮兵终于也赶了上来,向清兵开火,在这个强大火力的掩护下,英军陆军司令郭富亲自带着加里内维尔和基恩两个团,快步前进,攻击领先的敌军以支援骑兵。他这个攻击是具有决定性的:那些炮火将清兵整行地撕裂,火枪兵成了可怕的刽子手。

进攻中的一万余名完全垮了,向潮水一样向着杨芳的标营,两千五百湖南兵以及收拢的四川兵涌了过来。杨芳还想挽救败局,他让湖南兵扎住阵脚,用火铳、抬枪和虎蹲炮往前乱射,凡是试图向标营这个方向冲过来的清兵都被自己人打翻在地。溃退的人流分成两股,从标营两翼逃出去。右翼的如愿以偿,左翼的却和湖北绿营挤成一团。

于是郭富又抓住这个机会,再度从后方打击绿营,加里内维尔团的勇猛进击沉重的打在清兵的左翼(西面)上,湖北标营本来在进攻虎头山炮兵阵地的时候就垮了一次,只是勉强收拢,现在再也支撑不住。大队的营头要掉头跑路,湖北提督试图弹压,随后,他就不明不白的被打死了,清廷后来追谥的时候,认为他是被英军打死的,但更多的传言他是死在清兵自己的火铳下。

杨芳带着他的湖南标营再也支撑不住,被迫落荒而逃。到下午三点三十分,南线会战的胜负已经完全决定了。

郭富的左翼在桑石山,右翼和燕子山隔河相望,在火炮掩护之下全面向崩溃中的敌军攻击。清兵的退却变成了溃败。在周围四十里里之内,清兵散布得到处都是。清兵的纪律本来就非常恶劣。虽然英军的追击非常缓慢。但由于纪律废弛,却使清兵自己变成了乌合之众和惊弓之鸟。

英军在南线损失为死65人,伤76人。清兵的果勇军为死伤,000人,被俘5,000人,其中包括位总兵和00名各色军官。另有大炮67门大炮未经展开便被俘获或者被摧毁。御赐的果勇军的战旗,杨芳的参赞大臣旗和提督旗也被英军缴获。

本来英军第二次入侵以来,击败清军根本不足为奇。但这一次,是将清兵所持仗的老将劲卒打得落花流水,四川提督临阵脱逃,不知所终,四川兵散落无人收拾。西南各省的绿营精锐几乎都被摧毁,湖南、湖北、河南三省绿营也损耗一空,湖北提督阵亡,湖南提督本来是由杨芳兼着的,杨芳此战后遭受处分,加上前几年镇嵩镇的回迁闹饷兵变等一系列事件,中原腹地的这三省再无可用之兵。

解决了南面的威胁,郭富命令基恩等四个团打扫战场,而让几乎没有参战的斯科尔斯十八团和吉格斯的新南威尔士六十七团分别赴援西、南两面,那两面还在扬威、靖逆二位皇族将军的进攻之下呢。而郭富并不知道,他安排在南面和西面结合部的砚山顶的意大利人,遇到麻烦了。

5月6日(五)朱雀老兵

砚山顶,朱雀军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冲锋。

“这些绿军装的兵很顽强啊。”楚剑功不由得感叹。自朱雀军出战以来,一直是占据了有利地形之后,守株待兔,像这样强攻还是第一次。

肯尼夫沉着脸,默默的观察着阵地。杰肯斯凯呆不住了,站到阵地前面去。

敌人的火力很猛,有滑膛枪的齐射,有线膛枪的点射。还有舢板跑的霰弹。采用散队形向上进攻的朱雀军根本就找不到机会,进攻的连队在敌人火力的外围梭巡着,犹豫着。

杰肯斯凯没有象条例中规定的那样寻找掩蔽物,而是在敌人的火力线上,昂首挺胸,用他古怪的中文大喊大叫:“两百码啊,就是只大象,他们也打不中。”几颗子弹打在杰肯斯凯身边。他示威似的向敌人的阵地挥了挥手枪,把蹲在地上、岩石后面的士兵们一个一个踢了起来。

“只有死人才趴在地上,起来,你们这些猿人。”杰肯斯凯的英勇行为让朱雀军的士气恢复了一些,杰肯斯凯指着他身边的那名千总说:“你降为把总,我来替你指挥。”

这是个新调上来的连,齐装满员,没受过什么损失。他们在杰肯斯凯的督促下都站了起来,而不顾山顶上可能正在瞄准的线膛枪。

“好了,听我的命令,等待炮兵的掩护。炮声一响,立即向上冲。”

后方的榴弹炮接到杰肯斯凯的示意,打出了一轮开花弹。炮弹的落点并不准确,不过比开始的时候好多了。炮弹毫无规律的胡乱落下,但大致都落在山顶附近。

“猿人们,跟我上。”杰肯斯凯一声呐喊,第一个向山上冲去。在他的激励下,他这一连也都跟着往上冲。山上的敌人开始从炮击中回过味来,他们站起身来,排成列。杰肯斯凯到白烟一闪,立即大叫“仆倒。”

还是有好几个人被排枪打中,滚下山去。杰肯斯凯又叫:“前进。”朱雀军的士兵们便都站起来,慢慢往山上爬。可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排枪,这一下子,倒下去十多个。朱雀军的士兵们又吓得蹲在地上。

“上啊!”杰肯斯凯一挥手枪,却只有他一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危险!楚剑功感觉到杰肯斯凯的孤立。如果只有杰肯斯凯一个人冲锋,那朱雀军的士气非垮下来不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杰肯斯凯身后的一个把总站了起来,喊着:“朱雀老兵,跟我上。”他第一个往上冲去。冲了出去,全连十几名参加过浙东或者虎门战役的“老兵”跟着冲了上去。杰肯斯凯乘机大叫:“全体冲锋!”也冲了上去。在这些人的带动下,朱雀军的这个连冲上了山头。

上山以后,这个连立刻打出一轮攒射,然后,开始了白刃接战。

出人意料的是,这些高大威猛,棕色皮肤的绿衣兵并不像他们外表上那么勇猛,在刺刀面前,他们居然把枪一丢,高举双手,投降了。有些绿衣兵掏出了白色的手绢,挥舞着。口里叽里咕噜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杰肯斯凯问:“你们谁会法语或者英语么?”

有个绿衣军官站出来,用法语说:“啊,这里有个文明人,太好了,感谢上帝。我是都灵商团雇佣军的领袖,德尔皮耶罗”

“你们投降了,是吗?那就站好。”杰肯斯凯说。

“我们没有投降,我们只是履行完了雇佣合同,现在放弃雇佣兵的身份,要回家了。”

“什么合同?”

“我们答应英国人,要服从英国指挥官的命令,但是,从来没有承诺他没下的命令我们就不做。比如,追求和平。”

这时,刚才那个猛冲上来的把总叫道:“教头,别和他们废话,我们死伤了多少兄弟啊。”

杰肯斯凯一回头,大吼:“你的名字,李,李什么?”

“李云纵,字天纵。”

“下山去,清点伤亡。”杰肯斯凯又转头对德尔皮耶罗说:“先生,你带领你的雇佣兵们下山去,向我的长官投降。”

“不是投降,是结束战斗。”

“好吧,怎么都行。我们还要进攻山那面的炮兵呢。”

“那边的热那亚人,好的先生,狠狠地教训他们。”

说也奇怪,杰肯斯凯带人攻上来这么半天,山头另一侧的炮兵居然没什么反应,也太奇怪了。杰肯斯凯让人准备进攻,突然,山头之上,出现了一根旗杆,在旗杆的顶端,挂着一条……白色的衬裤裤。

“教头,”边上朱雀兵的士兵说了:“这绿衣兵是想拿脏衣服避邪吧。”

白裤衩,正宗的意大利白裤衩,还真是有传统。杰肯斯凯忍住笑,用法语问:“有人要投降吗?”

对面传来声音:“不,与其屈辱的投降,我们宁愿英勇的战死。”

“那你们挂出白旗干什么?”

“你们中间,有将军吗?我们要向将军投降,我们热那亚水手是有尊严的。可以光荣的投降。”

杰肯斯凯想了想:“我的长官算是将军吧,你们投降,我带你们去见他。”

“不,让他上来见我们,我们绝不屈辱的投降,只能光荣的投降。”

“你们趁机暗杀他怎么办?”

“胡说,你是谁,你在侮辱我们。”

“这样吧,你们交出武器和阵地,我让将军上来。”

山那边沉默了一段时间,回答道“可以!”

不一会,杰肯斯凯接管了热那亚人的阵地,楚剑功也得到了报告,已经上来了。

那个热那亚人的头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楚剑功,严肃的说;“将军阁下,你要知道,本来我们是要战斗到底的,但是,这群都灵人放弃了他们的职责,将我们的后背暴露了,我们为了避免双方无谓的伤亡,特地向你投降。”

“我接受你的投降,并允许你保留你的佩刀。”

“谢谢,将军阁下,你真是个好人。”

楚剑功命令部队就地休息,吃饭,准备继续进攻。同时安排一个连,把近六百名俘虏和缴获,以及伤兵,送回江宁。

那些都灵人和热那亚人列队离开,队列整齐,有模有样,朱雀军在一旁哄笑着:“真是大尾巴狼,投降了,还装什么啊。”

那个热那亚人的头领怀特拉比斯虽然听不懂朱雀军的话,却得懂。他们的表情,明白他们的语气。他突然离开队列,向楚剑功跑去。

哗!乐楚名端起刺刀,逼住了他。

楚剑功挥挥手,放他过来。

“抗议,我抗议,将军,你不能这样侮辱我们。”

“怎么了?”

“我们是投降了,但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我们热爱和平。”

“热爱和平?”楚剑功一愣。

“我们是罗马帝国的后代,身体里流淌着和平的血。”

罗马帝国和平的血?楚剑功没反应过来。

“你别我长得这么凶恶,可是我的心地非常善良,因此我的朋友们都叫我板甲大白兔。”

“好吧好吧,板甲大白兔,我们要出发了,你先和你的同伴一起回江宁去,我明天再和你详谈。”

“你让他们走吧,我和您一起走,将军阁下。”

“你不和你的同伴呆在一起么?”

“他们要去战俘营。我听说你们清国比较野蛮,不去。”他憨厚的摇摇头。

“你倒是很聪明。不过你放心,我们和英国人打仗,不会为难你们意大利人的。”

“嗯,将军,我们不是意大利人,我们是热那亚人。”

对!楚剑功这才想起来,意大利现在仍旧是个地理名词。

朱雀军休息好了,开始往前开进。楚剑功和怀特拉比斯边走边聊:“你是炮兵军官吗?”

“不,不是,我只是商船的雇佣军。”

“我你指挥的炮兵打得挺好的,你受过正规的炮兵训练?”

“是的,将军,在航海学校。我学会了舰炮和舢板炮的操作。但一直只是用来打海盗,这还是第一次在陆地上作战呢。将军,您听我说,我是被逼的。英国人直接征用了我们,您要知道,佣兵就像财物,由不得自己做主。”

“你们现在被我俘虏了,那岂不是变成了我的财物。”

“理论上说是这样。”怀特拉比斯垂头丧气。

“我可以让你们回家,不过,舢板炮和步枪我是不会发还的。”

“将军,您真是太仁慈了。但您没收了我们的武器,我们还怎么生活呢?”

楚剑功想了想,回头自己的炮队,说道:“我有个建议,你愿意成为正规军吗?”

欧洲佣兵,居无定所,四处流浪,为了四个银元出卖自己的剑。成为正规军,对佣兵而言是最好的归宿了。

“我愿意,将军,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部下们怎么想,他们有些人在热那亚还有家人。”

“战争结束后,我宣布你们自由,要走的可以走,我并不需要太多人,我只是希望有人来训练我的炮兵。”

“好的将军,我非常愿意,我还有几个助手,我想他们也愿意。自由啊,谁不喜欢呢?”

楚剑功心有所感的点点头,让板甲大白兔和杰肯斯凯谈谈,自己把刚才作战时最勇猛的那个把总叫了过来。

“李云纵?”楚剑功再度核实他的姓名。这把总二十多岁,英武挺拔的样子。

“是,钧座。”

“湖南人,参加了浙东大捷?”

“我是广东人,关军门守虎门的时候,我在他的标营里,后来关军门去了,标营归了钧座您,我在虎门之战中有点功劳,就被您提拔当了把总。”

楚剑功有点印象,朱雀军现在的把总多半是最开始在湖南练兵的时候入军的,但吞并广东水师提标的时候也提拔了几个。

“朱雀老兵,跟我上。”楚剑功着他,“你当时怎么喊出这一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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