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不信教。”章太炎说的笃定。“商朝的时候还是信鬼神的,周以后,就只信礼制了,是以汉人从此不信教,只信祖宗。可这信祖宗也只是做样子罢了。自己敬祖宗,后人就敬自己,所以自古以来都是百善孝为先。”
章太炎对于商周之交的事情耿耿于怀,杨锐却对此不再像之前那样感兴趣了。“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不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而’和‘则’表达的意思是不一样的,‘而’是并列关系,‘则’是递进关系。原句用的是‘则’,来源于春秋的管仲,‘而’是汉儒司马迁按照儒家的意思改的。
‘则’和‘而’虽然有些咬文嚼字,但却让杨锐否定了。或者说是延后了复兴会的文化革命,因为只有百姓有吃有喝有温饱,才能懂礼知辱,这和后世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是一样的。正常的人都是先满足最基本要求之后才能满足更高层次的要求。罕有不顾吃喝只为了实现自我价值的。当然,这样的人不是说没有。但是极少。复兴会现在进行的‘狂化’就是鼓励会员为了理想而超脱现在,最终得到自己价值的实现。可以说,‘狂化’不单是为了革命成功,更是为了立国之后快速积累财富。而唯有富裕,才能重建昔时的光荣。
杨锐想着这些,章太炎则说着另外的事情,等杨锐再听的时候,他正好说到国字化,“……以后啊,只要是汉人的东西。就要用国代替,比如汉学,就叫国学,汉服就叫国服。汉语就叫国语……,这样其他族的人就不得不学,不得不穿,不得不说。要不然你来一个汉学,他们来一个藏学,你来一个汉服,他来一个蒙服,你来一个汉语,他来一个回语,这样就是没有高下了。若是加这么一个国字,那就是有了高下之分了。蒙古人学蒙语可以,但作为中国人就必定要学国语。”
章太炎说道这里,杨锐却想起来以前他弄得那个国粹学报来了,原来当初不叫汉粹叫国粹是这个意思,于是笑道:“好啊!以后同化之策还是枚叔兄多多撰画,特别是蒙古那边。”
“蒙古那边不应该是找我,而要找小徐才好,不是说他……”章太炎说到这里便止住了。
杨锐闻言也深思起来,这其实是说王小徐是蒙古人,似乎是说他祖父,还是曾祖父途径蒙古赴任的时候,祖母临盆,于是只得找蒙古大夫接生。谁料那一天晚上一个牧民的妻子也是要生,于是两个陌不相识的女人躺在一个蒙古包里生了孩子,双双都是母子平安,双双都是男孩,见到母子平安他祖父祖母便是是沉沉睡去,可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的孩子被那个蒙古牧民抱错带走了,此时天已经大亮,草原上四处都是牧民,晚间又根本没有注意那个蒙古牧民的长相,最后只能把牧民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带了回去。
王小徐可能是蒙古人是王小徐自己说的,但是他也不确定,因为只是他母亲有这样的说法,他父亲那边没有交代。不过章太炎却是完全相信这是真的,因为相貌极像。杨锐也信,因为性格很像。不过这事情总是人家的**,所托两人不好继续谈,只是又商议了一些民族同化之策,这才把政策确定下来,然后发给参谋部。
因为张作霖直接从彰武往北了,文永誉便一直在奈曼旗等项骧的骑兵团,不过骑兵团没有来,蒙古人却来了。陶克陶胡是为了草原造反的,草原是大家的饭碗,同时他的部队军机极严,所以所到之处百姓都是欢迎得紧,而打听草原里的一支汉人部队也是简单的很,于是,陶克陶胡就这样的来了。
“难道又是来买枪?”文永誉听着陶克陶胡求见的消息,傻愣愣的说了这么一句。
旁边政委王树勋道:“怕是把清兵给引来了。我们又得要撤了。现在满草原都知道清兵正在追剿陶克陶胡,说是按其肉给金,按其骨给银。他无处可躲,便寻来这里了。老文啊,你的人缘真是太好了。”
见政委打趣,文永誉倒是没有接话,只是道:“那我得先避一下,你出面把这些人打发了。”他一说完,外面的卫兵就是报逃课陶胡求见。
王树勋见他如此也没有异议,要蒙古人真是来避难的,那还是打发了的好,现在不光是张作霖在追剿陶克陶胡,便是左路统领冯麟阁,后路统领吴俊升都已经在派兵绞杀,只有第三镇却是一直没动,大概是认为剿匪是巡防队的事情,正规军只对付复兴军。
“陶克陶胡求见文首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蒙古汉子在一堆骑兵的簇拥下,远远的就下了马,看见中军大帐迎出来的王树勋便抚胸躬身道。
“文首领一时不在。请问…何事?”王树勋满脸堆笑,看着眼前这个用价同金银的蒙古人笑道。
“文首领说汉人有汉人的土地,蒙古人有蒙古人的草原,还说满人是洋人的奴仆。我们都是满人的奴隶。陶克陶胡是来避难的,也是来和文首领一起造反的。”或许感觉说真话才能获得信任,也或许是清兵追的太紧,陶克陶胡把话说的很是直白。
沪上那边传来的新的政策前几日才到。算是放开了大规模接受蒙古人的口子。但是这么四五百人一起来投奔,还是出乎王树勋预料的。他闻言良久才道:“还请陶兄弟先休息,我等商量一下再做定夺可好?”
自己后面跟着一大串尾巴,若是王树勋一听自己入伙的话便满口答应,那陶克陶胡就要不放心了。生怕这些汉人把自己买了,此时听闻王树勋说要商议,便朗声应诺,在文永誉副官的安排下歇息去了。陶克陶胡一走,文永誉就出来了,叹道:“他妈的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啊。还是发电报给上面吧。我们定也定不了。”王树勋摇头道,他早就猜到有一天打散了的蒙匪一定会前来投奔,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辽西游击队的电报发到参谋部,参谋部商议了之后又把商议的结果发往沪上。参谋部的意思是不要接受的好,毕竟现在陶克陶胡部是众矢之的,接受了对于辽西游击队自己没有什么好处,倒是引来大批的清军围剿。不过电报到了沪上,杨锐的意见却是不同,北京这边的消息是化雪后第三镇以及巡防营就要大规模的进剿辽西游击队,所以早被清军围剿也没什么不好,最少现在只是巡防营,不是巡防营合着第三镇。再说,蒙古日后被俄国忽悠的独立也好,不独立也好,手上有一些蒙古带路党总是好的,是以电报回过来的意思是和参谋部相反。
参谋部这边收到电报之后,因为杨锐没有在电报里罗列原因,所以认为杨锐的判断有误,贝寿同和徐敬熙联名回电反对。看到这一份反对电杨锐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把北京那边的消息细说了一下,才把这个决议压了下去。
电报虽然迅捷,但是来来回回也花了不少时间,只待天色发暗的时候,文永誉这边才收到参谋部的电报,既然上面的调子定了,那文永誉便可以出面了,于是他带着人从军营后面出去,骑着马转悠了一圈又折回正门,假装是外出方归。他这边刚一入营,陶克陶胡便又来求见了,这一次他没有遮掩,直接让陶克陶胡几个进了大帐。
见礼之后,陶克陶胡便把让德力格尔把一托盘的金银送了上来,文永誉却派人拦住了,道:“陶克陶胡带来的是友谊,还是金银?”
陶克陶胡闻言一愣,他还没有见过不要金子的汉人,于是道:“陶克陶胡带来自然是友谊,这些金银只是缴获满人还有蒙古王公的财产,我只想以此感谢上一次买枪的恩情。”
见蒙古人只想拿着金银买条路,文永誉佯怒道:“带金银的都是商人,带友谊的才是兄弟。陶克陶胡如果还要拿着金银,那还是请回吧。”说罢便要送客。
眼见着汉人不贪图眼前之利,还要送客,这倒是让陶克陶胡有些慌了,他说是说入伙造反,但是心里面还是打着避祸的算盘,于是赶紧把德力格尔把金银拿了出去,然后道:“文首领说汉人有汉人的土地,蒙古人有蒙古人的草原,以前我还听复兴军说满人是洋人的奴仆,我们是满人的奴隶,陶克陶胡这一次被满清追剿,所以来请求文首领的保护,也想和文首领一起推翻这个洋人奴仆的朝廷。”
陶克陶胡说完便抬头望向文永誉,指望他能同意自己的请求,而文永誉也是望着他,只想看看这个蒙古人的斤两。两人对视良久,只待陶克陶胡目光避了下去之后,他才说道:“是兄弟的永远是兄弟,是路人的最终是路人。陶克兄弟,你的人还是驻扎在我们的后面吧。清兵如果来了,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文永誉的话逃课陶胡听的很是清楚,闻言之后便躬身下去了。他这边一走,站在文永誉两侧的几个营长们便不解了。
“为什么不让他入会?”王孝缜问道。“他这次可是明显避难来的。”
“入了会便不是来避难来的?”占中原对于马匪的心理很是熟悉,陌生的团伙相见,总是互相提防的,只待一起喝酒杀人之后,才能算有交情。不过这种交情也得看人,有些人骨子里全是自私的,再怎么都难走到一起;还有些人却只是陌生的时候提防,熟悉之后那可是以命换命的,这便是义气。闯江湖的若是做不到这一点,或者说做不圆这一点,那就不该出来闯。而这个陶克陶胡起兵不久便能有这么多人追随,那一定是义气为先之人。文队长不要金银,不像商人那般的斤斤计较,只对日后并伙有利,即便是打完这一战陶克陶胡走了,那名声传开,复兴军也算是在蒙古站稳了脚,这不是什么吃亏,这是江湖的逻辑。